我禁不住地偷偷上下打量她,「墨衣……你哥哥?」
可她卻篤定又決然地看著我,一字一頓說道,「沒錯,我愛他!我愛蘇墨衣!」
我感覺整個人驟然石化,她說,她愛……墨衣,不是子琛,是墨衣!她的哥哥!雖然之前我也曾玩笑著去揣度過,但那畢竟只是受現代電視劇影響自然生出的臆想而已,這里是明朝,是女子在人前露個面都會被認為不守婦道的明朝!一個機關算盡聰明絕頂的奇女子,竟說她愛慕自己的哥哥,最重要的是,她的這個哥哥,是這樣一個……一個眼高于頂自以為是的笨蛋!好熟悉的橋段,在演古代版的藍色生死戀嗎?我好不容易才強忍住想要拿手拍拍臉的沖動。
愣了片刻後,我迅速地反應過來,忽然間,對這偏激的決絕女子生出些憐惜。在這樣保守的年代,她無疑將自己的感情置身懸崖雲端。
我調整了下情緒,對她的恨意忽然減弱了幾分。很奇怪,明白死亡只是遲早的事後,我反倒可以心平氣和地思考問題。
「陸姐姐,我沒有做錯對不對?」她忽然深深看著我,眼里……甚至帶著孩子般想要認可的強烈期待。
我怔了片刻,恍然間仿佛又看到那個自春意盎然中分花拂柳,沖我揮手微笑的夏水衣。
「他是你哥哥。」我認真說道。
「他不是!」她忽然暴躁起來,猛地大叫道,「我們根本就沒有血緣關系!為什麼我不可以愛他!我願意為他死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沒有哪個女子會比我更愛他,以前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眼里帶著幾近瘋狂的光芒。
我呆住,忽然想起上次在西郊,她為了墨衣嗜血般沖出的情景。
「陸姐姐……」她這才現出小女人的弱勢來,可憐兮兮地嚅囁著,眼神沒有焦距地渙散開來,「我知道……我們不會有結果的,可沒有辦法,我不能讓哥哥離開我,一刻也受不了……
「哥哥性子直,舊年沖撞了張岩那個睚眥必報的閹人。
「張岩的人來抓他時,我一路跪著哭著求他們,可沒人理我。其中一個人笑著告訴我哪個棺材鋪的料子足價格公道……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恐怖的笑!
「哥他罵我沒用,他說別求他們。哥是我見過的,這世上最有氣度的男子!」她說著流露出痴迷。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水衣……你知道,那只是一些,咳……一些懵懂的情感,並不是愛情。」
她看著我不說話,卻啟齒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知道她根本不會听我的,更何況,或許她對墨衣的感情才是最誠摯的愛也說不定。
「所以你去求了張岩麼?」我問。
「是。」她舒展著身子滿足地笑,透出股小嫵媚,「我求張岩放過我哥。」
「條件就是利用你在荊門的人氣幫他殺人?」我倒吸一口冷氣。
她疏懶地點頭,表情漠然,仿佛殺人是件再平淡不過的事。在我的注視下,她神qing動了動,卻又搖了搖頭,「不是殺人。」緊接著又說道,「只是取處子之血。殺人,不過是要讓事情進展得更便捷而已。」
她合上眼,似乎有些疲憊。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水衣,這是我最知心的好朋友夏水衣,她溫柔,善良,出塵得不食人間煙火。曾經我那麼羨慕她的大度,羨慕她可以風淡雲輕地包容一切,自己在她面前,簡直丑陋得像只巫婆。可現在,她用最平靜的語氣告訴我,殺人,只是為了讓事情更方便而已。我不知道走到這一步她經歷過多少掙扎,也不知道她是否內疚折磨過。我只隱約明白,那個純澈入水的女子早在某個不為人知的時刻,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眼前的夏水衣,不過是個瘋狂的行尸走肉。
「目的呢?張岩的目的呢?」良久,我艱澀地問道。
「他自然沒有告訴我。」水衣乏乏說道,忽而抬眼沖我得意一笑,「不過我很好奇,便去查出來了。很有趣的目的。」
「死太監是在搗鼓什麼旁門左道吧。」我冷笑。
她揚眉一笑,緩緩站起身來,靠在欄桿上懶洋洋朝湖里撒著魚食,「姐姐可知道,張岩是怎麼從浣衣局小小少監爬到鎮守太監的地位的?」
我沉默著等她說話。
「那是他巴結上劉瑾,」她自然地將握緊的手抬起,張開,手里的東西大把撒進水中,「而這條渠道……是款名喚長生丸的丹藥,處子之血,是最重要的藥引。」她緩緩說道,回過頭沖我展顏微笑,「陸姐姐,明白了?」
我笑得比哭還難看,「劉瑾不是白痴,這種玄乎的東西他會信?呵……」
「有沒有醫效沒關系,最主要的是,讓他知道這條狗是忠實的,為了他劉公公的長壽大業,可以去相信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偏方,可以干出喪心病狂的殘忍之事,這樣就足夠了。至于什麼長生丸有沒有效,那不是重點,姑且當點心吃著吧。」她道,眼里隱隱透出股憤然,「人命麼,無所謂,反正自己只需要發句話便可,剩下的,下面自然有人搶著做。權利便這樣輕輕易易到手了,何樂不為?說起來,那幾個女子死得不冤,不是嗎?」。
我想起我所見到的那個和和氣氣老是大驚小怪的胖子劉瑾,他恐怕不知道,為討他老人家的高興,下面已汽車追尾般層層壓迫,鬧得腥風血雨。
我搖搖頭,「那明明不是你所願看到的。」
「不,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照樣會這樣做。為救哥哥,我甘願做任何事,違背良心也無妨。」她篤定決絕。
「墨衣……墨衣他不知道這些事吧?」
她顫抖了一下,聲音有些惶恐,「不……他不知道,我不能讓他知道……他會討厭我,他會不要我的……」
我沉默下來,靜靜看著她。她同樣凝視我,眼中波光瀲灩。
「陸姐姐,茶涼了。」良久,她說道,露出些不忍。
我淒涼一笑,開口道,「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你究竟……有沒有當我是朋友?」
她盯著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認真,一字一頓道,「陸姐姐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這實在是極好笑的事情,但她眼里流露的誠摯卻不似作假的。只可惜這點友誼比起她對蘇墨衣的瘋狂迷戀來太過微不足道。
我點點頭,不自禁地笑起來。沒想到,我會死在好朋友的手上——甚至以這樣詭異的方式。我來不及生死闊別,來不及托人照顧我娘,來不及說幾句豪言壯語……我「幽默」地想著,麥戈……他們大概不會放過麥戈吧。很奇怪,我居然並不為他著急,甚至說,我有些小小的高興。唔……我的確很自私。
還有小豬,這小子……八成早就忘了我吧,他老婆那麼多又都那麼漂亮,陸小織,只是個挺好玩的插曲,新鮮勁兒過了,就該拋到腦後了。
還有子琛呢,空若幽蘭墨蓮般沉靜的子琛。願他有朝一日找到真正相愛的女子罷。
還有……娘親,會很傷心吧……
我將眼緊緊閉起又睜開,伸出手去,緩緩拿起桌上的茶盅。
水衣定定看著我,突然間,她目光猛地越過我投到我身後,神情中透出驚異和駭然,半張著嘴騰地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