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了斷

作者 ︰ 池盹

他近在咫尺,神色已恢復自然,靜靜地,眼里毫無波瀾地看著我。

「嗯?說啊,怎麼不說話?」我沖他輕松地微笑著。

他嘴角都怎麼動,淡然說道,「我想,我沒有解釋的必要。」

他音色青彥如水,我忽然想起花燈會上的第一次邂逅,他也是用這樣好听得讓人恨不得刻進耳膜的聲音,讓我驚艷得難以置信。

我仰臉看著他,艱澀地咽了咽唾沫,忽然很想笑,很想大笑。

是啊,我是他麥戈什麼人?我們甚至連朋友都不是,我憑什麼要求他對我解釋!

「抱歉,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我醞釀了很久,終于沖他璀璨地笑出來。

「有些事,我現在不方便讓你知道,」他喉結處動了動,似乎在沉思什麼,「不過……我絕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允許別人傷害你!」他說著抿了抿唇,語氣雖仍然平和,但卻是極堅定的表情。

我承認,在這一刻的某個瞬間,我的心境完全失控。然而只是剎那間,我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諷刺地笑笑道,「不用了,只要天盾的高手安安分分在家聊天喝茶,我陸小織的這條小命,一點兒不值錢!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應該可以哦?」我滿臉單純的期待。

他別過臉去,雖沒有說話,但表情明顯凝重了一分。

沉寂中,蘇墨衣忽然發出一聲冷哼,我們只顧說話,竟然沒發現蘇墨衣早已從極度恐懼中清醒過來。他緩緩抬起頭來,眼里的驚慌失措早被一股血紅的戾氣替代,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後停在麥戈身上,「我雖然不知道你究竟在搞什麼鬼,但,如果你敢做出傷害水衣的事,我不會介意拼上自己的性命來讓你明白!傷害我妹妹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我看著蘇墨衣平日那張嬉皮笑臉的俊美面孔,此刻露出幾近猙獰的堅忍,忽然羨慕起水衣來。

麥戈面對湖水站著,連頭也不回,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屑——我知道他其實有資本輕易鄙視墨衣的威脅。

「小路!」蘇墨衣轉向我,語氣雖柔和了一些,但仍帶著難以掩飾的敵意,他連珠炮般地發問,「究竟怎麼回事?你和水衣為什麼在這里?這個瘋子要為什麼抓我來又為什麼……」

「墨衣,」我打斷他,「等水衣醒了,讓她自己跟你解釋吧,我想,她自己犯的錯,還是讓她自己承擔吧。」我苦澀地看了水衣蒼白的面孔一眼,幽幽說道,「只是墨衣……不論結局怎麼樣,你別恨她,所有人都可以恨她罵她,只有你不行……」

「到底怎麼回事?!」蘇墨衣听了我的話,臉色瞬間煞白。

我只是苦笑著搖頭。

他不再堅持問我,低下頭去,望著水衣怔怔出神。

不一會兒,水衣不安地嚶嚀一聲,終于蘇醒過來。她睜開眼,目不轉楮地盯著蘇墨衣看,神情有些茫然,手輕輕撫過墨衣的臉龐,「哥哥……你沒事?」

「沒事!我沒事!你醒來就好了!」蘇墨衣很激動,「水衣!這些人都莫名其妙!連小路也跟著發瘋!說什麼你犯了錯讓我別怪你,還說讓你自己澄清!你醒來就好,你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水衣怔怔看著他,眼出神地呆滯了一會兒,忽然眸光一閃,淚水滾滾落下。

蘇墨衣急得直發慌,手足無措地哄著。水衣卻不說話,只是無聲無息地掉眼淚。

「哥……」良久,她開口緩緩說道,「陸姐姐說的不錯,我的確犯了錯,犯了彌天大錯……」

「水衣你——」他驚訝地瞪大眼。

水衣虛弱地搖搖頭,轉過臉來沖我投了道感激的目光,繼而說道,「陸姐姐,我可以和哥哥單獨說話嗎?」。

說實話,我的確有片刻的猶豫。

「陸姐姐……」她哀求地看著我。

我笑了,其實我知道,一旦和她懇求的目光對上,就算明知有陷阱,我也會毫不猶豫跳下去的。

點了點頭,我踟躕地朝麥戈遞了個眼色,他淡淡地站起身,率先走下涼亭。

******

「水衣——」

「什麼都別問哥哥……」她虛弱地搖搖頭,慘淡地微笑一下,「我們說說話好嗎?」。

「嗯……好。」蘇墨衣顯然還有些茫然。

「還記得你剛到夏府的時候嗎?那時你可真凶!」水衣似乎陷入了回憶,嘴角噙著一絲甜甜的微笑。

「記得,」蘇墨衣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時我和娘親隨著難民逃難,途中遇上了死老頭,呃……遇上了爹。當時我正餓得捧著觀音土直往嘴里塞,死老頭眯著眼站在我面前,手里拿著只饅頭,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雖然後來知道這是老色鬼垂涎我娘貌美,但在當時,他在我眼里的確跟赤腳大仙一樣。然後,」他沖水衣撇撇嘴微笑著,「然後死老頭用幾只饅頭就把我們母子騙到了荊門。」

「從那時開始,你就恨我爹嗎?」。她不安地問他。

墨衣搖頭,「你忘了,我是個連飯都吃不上的窮小子,死老頭把我帶到夏府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餓死了上了仙界,對他,崇拜得很!」

水衣噗哧笑出聲,隨之故意板起臉道,「可你對我這個妹妹可是十分凶狠吶,第一天就打了我。」

「呃……」蘇墨衣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知道……在那之前我從沒吃過雞腿——骨頭倒是啃過,平時只遠遠看那些有錢人在酒樓吃過,突然之間我人模狗樣……不對,我俊逸翩翩像曾見過的有錢人一樣被人伺候著,面前還擺了盤香噴噴的雞肉,我確實暈頭了,一看見你沖寥寥的雞腿伸出了筷子——當時你多大?只有六歲吧?總之看見有人跟我搶雞腿,我急得直冒汗!」

水衣咯咯地開心笑著,「我還清楚記得你當時的猴急樣兒,嘴里堵著大口的飯菜,眼楮骨碌碌瞪著盤子里的雞腿,都急紅了眼!可談不上俊逸翩翩!我筷子還沒夾下去,你忽然騰地站起來,伸手把我推開——你力氣可真大!」

蘇墨衣會心地笑起來,臉色中同時露出些疼惜,「我沒想到你會被推dao下去,哦,我記得當時好像還磕到了額頭,腫了好大一個包,」他認真看了看,伸手觸到她額角的小塊肌膚,「是這里嗎?」。

水衣輕微地戰栗了一下,眼里迅速泛起霧氣,但依舊輕輕笑道,「其實我從來不吃雞腿。」

墨衣點點頭,眼波里蕩起一絲溫柔,「我知道,其實你是要夾了給我吃……我實在愚笨的很,居然幾年後才想通,死老頭因為這事狠狠教訓了我,當時我可恨你得緊呢!我被老頭關黑屋子的時候,你還半夜跑來幫我送棉被,你個子矮力氣又小,使勁踮起腳想把棉被送進來,我在里頭冷眼看著,故意裝睡不肯幫你。」

「是啊,」水衣含笑道,「我大聲喊哥哥,你就是不理我。我只好跑到外面搬了石頭搭腳,才勉強把被褥從窗戶塞了進去。」

「那床被子後來扔了吧?我故意使壞在上面蹭了很多髒東西。」蘇墨衣笑起來,眸子一閃一閃,酒窩快活地抖動著。

水衣搖了搖頭,「我後來偷偷把它撿回來了,現在還放在櫃子的最上方。」

「哦?你不是很怕我的嗎?」。蘇墨衣挑眉笑道。

「是很怕,可是……我更好奇,你當時……唔,真是個漂亮的小哥哥,」水衣臉紅了紅,「我很喜歡你,想讓你一直留在夏府。」

墨衣表情認真起來,「妹妹,我娘嫁進夏府不到兩年就去世,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憑著你爹對你的寵愛求他留下我,我早就變成某個不知名的小地痞了,說不定某天死在街頭也沒有人理會。」

她微笑,「其實就算我不求情,爹也不會趕你走。知道嗎?其實爹早就將你當做半個兒子了。」

墨衣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我可記得清楚,當年我不肯隨他的姓改蘇姓夏時,差點沒被他活活打死!」

水衣恬淡地微笑,「那哥你後悔進了夏府嗎?」。

「不!」蘇墨衣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從此有了全天下最好心的姑娘做妹妹,怎麼會後悔?」他說著狡黠一笑。

水衣似乎猛地怔住了,嘴角嚅囁了幾下,喃喃道,「全天下……最好心的姑娘……」縴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淚水從眼角不經意地滾落下來。

「啊!怎……怎麼了?!」蘇墨衣慌張地夸張大叫。

她眼里閃過絲黯然,「哥哥,剛才陸姐姐說,我犯了彌天大錯……是真的。我感激她,多謝她給我親口向你說出的機會。」

蘇墨衣愣了一下,隨即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才不管你犯什麼錯,你是我妹妹,無論你做錯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水衣眼里閃過一絲精芒,臉色變了數變,最終苦澀笑了笑,開口道,「哥,我口渴……」

蘇墨衣趕忙走過去從桌上端過一盞茶。

「不……是那一盅。」水衣伸手指著本是倒給我喝的茶盅。

「好……」蘇墨衣體貼地將茶盅端過來送到妹妹嘴邊,「不燙也不涼。」他開心地笑道。

水衣接過來,深深看著他展顏一笑,緩緩地,喝下去。

無色,也無味,只剩茶水淡淡的苦澀。

******

「哥,還記得一年前你得罪了張岩嗎?嗯……你別開口,听我說。後來我告訴你是爹花了大價錢才讓張岩消了氣,其實,爹沒有——不是他無情,只是當時張岩火氣太大,就算投了金銀進去,說不定他也會想法兒折磨你,獄卒的手段我是听說過的,我怎麼能容忍他們踫你……」

「我很著急也很害怕,可我什麼也不懂……唯一能做的是登門去求張岩,原本我是不抱希望的,但想不到兩天後他真的見了我!哥……別驚訝,我的確,的確是和張岩達成了協議。」這時她伸出手去,搖搖頭阻止墨衣開口發問,「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何嘗不明白,張岩是個真正的衣冠禽獸,可就算是這樣又如何,他手里攥著你的命,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哥,你大概猜到了,那個協議,確實就是我犯下滔天大罪的禍源……」她閡了闔眼,緩緩說道,「杜清,杜婉,夏豐和他母親,還有……其他兩個女孩……」

「住口!」蘇墨衣忽然暴躁地大吼起來,打斷她的話,「別說了你住口!」

水衣眉舒目展地微微一笑,不理會他的狂怒,平靜如水地淡然說道,「都是我指使人殺的,他們,都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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