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天氣很不錯，柔和的陽光打在身上，很容易讓人生出細水流長的悠遠感，湖里的一尾游魚悠閑地停在我身下的陰影里。我換了個姿勢，將手挪到身後放著，支撐起身體的重量，兩腳隨意地在在觸水的邊緣晃動。如果不是思緒萬千，我會忘記時間在悄然流逝。
這是從湖岸延伸出來的一個竹制平台，麥戈在另一面坐著，我們無法看到各自的表情，雖是幾步之遙，但其實我們離得很遠。
「其實，那並算不得背叛。」他突兀開口說道，聲音很低沉，幽幽的，是極好听的男中音。
我驚奇，但並沒有移動身子回頭看他。轉瞬，我臉上漾起一絲諷刺的微笑。
「或許你在嘲笑，我根本沒有資格說這番話，或者，你認為說出這種話的人很無恥。」他緩緩說道，語氣同往常一樣，淡定從容，波瀾不驚。
「說的沒錯。」我針鋒相對，很不友好。
「以後這種所謂的……嗯，‘背叛’，會在你的生命里隨時出現。」他居然又繼續說著。
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甚至有種想要掰過他頭仔仔細細看看的沖動，麥戈，我身後坐著的，真是那個特號悶葫蘆麥戈嗎？另外，什麼叫背叛會隨時出現在我身邊？！
「不勞掛心，我身邊的朋友都很好，背叛，呵，請不要將自己的經歷或是經驗強加到我身上，我無權也無勢，沒什麼可榨取的。」我說道，話音一落卻後悔了，我為什麼要這麼激烈？！
「那夏姑娘呢？」我猜他一定微微地笑了一聲，諷刺地，「在今天之前，夏姑娘是在你心目中，是怎樣的存在？」
我完全愣住了，水衣，在此之前，水衣是怎樣的存在？是幾近完美是女神般的存在！可展現在我面前的，卻是赤果果的罪惡！我心里忽然無端地惱怒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麼？是麥戈，你好幾次救了我的命——當然，我現在還不能肯定那幾次意外是否原本就是你一手策劃的！但這些並不代表你可以污蔑我的朋友！水衣是犯了錯！甚至差點優雅地請我喝下灑了砒霜的龍井！但我告訴你，我責備她卻一點不恨她，換了是我，或許……」我陡然頓住話頭，咳……我跟他說這些做什麼，輕咳一聲，我訕然道，「我是說，水衣，她只是個異數。」
「不，她只是個開始。」麥戈不慌不忙說道。
我徹底火大了！騰地跳起來站在麥戈身後，大喊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是想說我身邊的人都不可信？！是，我對他們了解得並不夠深入，不過總你強，我除了知道你叫麥戈很神通廣大以為，我還知道你的什麼？你就不一樣了，你神出鬼沒隨時出現！你挑挑手指頭就掌控了我的生死！你甚至還知道我的朋友什麼時候會背叛我！我……」麥戈已經緩緩站起轉過身來，眸子幽暗深邃，仿佛一踫觸就會跌落進去。我陡然怔住，火氣突地降下去，我憑什麼沖他興師問罪？我又憑什麼生那麼大的氣？我——
他站在我面前，不經意地抿了抿唇——這似乎是他習慣性的動作，當他顯得局促時市場會這樣。他看著我，很奇怪，他眼里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嗯……嘲笑。我承認自己之所以暴怒，其實是以為他在嘲笑我，但事實上，眼前這雙認真專注的眸子里，沒有任何的不屑。
「我知道是自己太沖動，但我並不打算向你道歉。」我說道，隨之很自然退後了一步——我們的確挨得太近了。
「別太相信身邊的人，我是說……夏水衣只是個開始……我……並沒有惡意。」他吞吞吐吐說道，萬年不變的臉色開始呈現出一些我想不到的有趣表情。
似乎，他局促不安的時候，非常有意思！
「麥戈，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我開始好奇了，他好像知道什麼。
他抬起眼，偶然泄露的那一絲慌亂已經完美地掩飾了下去，「你和蘇墨衣俞子琛是好朋友對嗎？」。他問。
我點點頭，卻忽然反應過來，毫不禮貌地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隨即哈地諷刺笑一聲︰「你不是要提醒我去提防他們吧，麥戈？可以明確說的是，我寧願懷疑你是流氓頭子山寨王，也不會去懷疑墨衣和子琛。」我知道自己的話很傷人，但卻莫名地從中得到一種快感，似乎是本能地，我不可抑制地想用話去刺傷他。
他臉部的肌肉果然微不可覺地抽搐了一下，但語氣依舊平和，「你可知道他們的過去？」
我愣了愣，他們的過去？
我心虛地搖了搖頭，說道，「每個人都有保全自己過去的權利，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麥戈沉默了稍許，又道，「俞子琛現在在哪里？」
我無名地惱怒起來，提高了聲音怒道，「以你的身份子琛是你的上級吧？你有什麼權利過問他的私事，他去哪里關你什麼事！麥戈，我信任子琛信任我的朋友，如果以後你再這麼含含糊糊地挑撥是非，我會毫不猶豫地跳起來敲爆你腦袋。」
話一落音我就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我的淑女形象……
麥戈自然沒有被我的威脅嚇到，他看我的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個鬧別扭的小破孩，唇角甚至還含著一抹似有似無的淡淡笑意，再沒有那種偶爾涌現出來的不安或是局促。
「我相信，」他說道，很認真地說道，「不過，我似乎沒有任何對俞子琛不敬的意思。」
我有暴走的沖動，好好我承認，只要面對麥戈，我就徹底失去駕馭情緒的能力！雖然這個家伙臉上難得露出些表情，但，姥爺的！我幾乎把隱藏的所有難堪都在他眼前暴露了！
「俞子琛去了……」他緩緩說道，「興慶。」
我呆住了，難怪這麼久沒見到子琛，他竟然去了興慶！興慶，興慶現在是戰場啊！安化王那個想當皇帝想瘋的老頭子，不是在叛亂嗎？子琛去干嘛？！
「他是自己請兵去平定叛亂的。」麥戈說道。
「怎……怎麼會？子琛只是在幫忙處理政務而已……」我艱澀地說道。
「金陵的巡按下令周邊各縣出兵援助，荊門自然首當其沖，你以為那些養尊處優的官員會真的趟這趟渾水？自然是派個人應付了事。」
「那就是了！」我揚眉吐氣，「子琛危難之中挺身而出，你為什麼要詆毀他——別說沒有，你明明在拐彎抹角提醒我子琛有問題！」
「也許你是對的。」他無奈地搖搖頭。
「喂……」我踟躕著說道，「我知道你很牛，也看出來你和子琛不對眼。」
他沒有說話，卻疑惑地微微皺了皺眉頭。
「呃，我是說……我知道你不像表面的那麼簡單，也看出你對子琛沒什麼好感……」
「我沒有。」
「沒有就更好！」我試探地說道，「你知道的，子琛只是個文弱秀才，我想……你們天盾……在金陵應該有人吧，那……保全子琛應該也不算問題吧？」我偷偷瞄了眼他的臉色，小心翼翼說道。
「看來你並不了解你這個朋友的實力，」他說道，「放心，他絕對不會有事。」他說著目光忽然移到我身後，露出些微微的驚異。
我下意識地轉過身，看到蘇墨衣懷里抱著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跑來，那人儼然就是水衣！
我心里猛地一緊，飛快跑上前去，「怎麼了墨衣？！」
「水衣……」他上氣不接下氣說道，眼里急得一片血紅，連連搖著頭說道，「我不知道……快來看看水衣！小路你快來！」
「先把她放下！」我同樣亂了手腳，水衣的嘴角有淡淡被擦拭過的血跡，臉色蒼白如紙。
「怎麼回事？」我匆匆問道。
「我不知道……我們說著話……水衣告訴了我很多，很多奇怪的事情，然後她說她難受不舒服，然後就……暈過去了……」墨衣語無論次地說道，眼神呆呆停在水衣身上，死死地看著。
「我來。」麥戈說著蹲來。
墨衣一心撲在妹妹身上，倒沒有和麥戈為難。
「她服毒了。」麥戈看了看，淡淡說道。
「毒？什麼毒？！她怎麼會服毒？！」蘇墨衣大吼道。
我靈光一閃，掰過他的肩膀大聲問道，「你有沒有給水衣喝水？你是不是拿水給她喝了？」我的確怨恨水衣，但此刻卻本能地為她焦急萬分。
「水？」墨衣目光微微渙散，愣愣說道，「水……她說她口渴……我拿了桌上的茶水端給她喝……」
我眼前一黑，無力地跌坐在地。
正在此時，墨衣懷里虛弱蒼白的水衣劇烈地抽搐起來。
「怎麼了！她怎麼了？」蘇墨衣慌張地大叫起來，「快！快救她，救救我妹妹！」
「砒霜無藥可解。」麥戈忽然在旁說道。
「胡說！！！你胡說！」蘇墨衣狂怒地咆哮道，將水衣狠狠地抱在懷里。
「墨衣……墨衣……」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像鬼魅一般，眼楮死死地盯住水衣軟軟垂下去的手臂。
蘇墨衣反應過來，眼楮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呆滯地看了看我。而後緩緩將鐵箍一般的手臂松開，低下頭去，看著懷中凋零的柔弱生命，目光再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