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一波又起

作者 ︰ 池盹

隨著初秋的寒意越來越張狂,我無端地開始嗜睡,時常是燈兒吹滅了油燈輕手輕腳走出去的時候,我霍地睜開眼,腦袋在一瞬間清醒過來。心里很空,我日復一日地在盯著一片黑暗疲憊後,暈沉沉睡去。

有天夜里,我覺得口渴異常,叫了燈兒幾聲,沒有回應。我只好自己爬起來,喉嚨像火燒般難受,以致我甚至來不及穿上鞋子就從床上翻了下來,撲到桌前捧起茶壺大口地灌水,壺嘴兒的水涌得太急,順著我的脖頸流下去,有微微的涼意。我愣了愣,覺得胃很飽滿,可心里依然很空。

……

閑暇的時候,我把燈兒叫到床邊,我沖她笑,我說,「燈兒,來,給我講講你們平時都在聊些什麼?」

她看著我,又是那副嚇傻的模樣,她知道我這幾天情緒很不好,一直小心翼翼的。我看著眼前惶惶恐恐的小不點,皺了皺眉頭,說道,「燈兒,我叫你說話。」

燈兒嘴角動了動,嚅囁了一下,道,「小姐……您要听什麼?」

我高興地笑了聲,「嗯……什麼都好,只好不撒謊就行。」我頓了頓,板起臉說道,「我最討厭別人撒謊了!」

燈兒微微哆嗦了一下,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起下人們的趣事,多半是丫鬟們之間絆了口角老媽子們又摳了幾個買菜的閑錢。多半是見了我微闔著眼怡然自得的模樣,燈兒膽子大了些,說話也順暢起來,慢慢開始說起陸府外的些許軼事。

「據說是出外踏青,不小心跌進一汪湖里嗆了些水,當時也沒在意,結果回來不久後一病不起,夏家大小姐身子骨本來就弱,結果……」燈兒說到這里,怯怯地拿眼瞅了瞅我。

「就這樣……沒有別的什麼閑話?」這句話在喉嚨翻滾了一下,還是流暢地說了出來。

「沒有了……」燈兒搖搖頭,偷偷觀察著我的臉色,「不過……也有人說夏家大小姐死得蹊蹺,還說……是墨衣少爺謀奪夏家財產,不過,這些都是無稽之談,早已被夏老爺呵斥過了。大家都暗地里傳聞說……說水衣小姐是花仙轉世,一世輪回後羽化成仙了……」

我聞言苦澀地笑了聲。沉默稍許,我開口問,「夏老爺,沒有什麼動作吧。」

「听說夏老爺受了很大打擊,不過……倒沒做出別的什麼……」

我點了點頭。

從沒想過,會有個鮮活地生命這樣輕易地在我身邊凋零。而且這個人,會是夏水衣。

她的葬禮盛大得令人咋舌,荊門所有受過水衣恩惠的人,甚至包括很多只听過她事跡的,都擁在道旁給她垂淚送行。當然,這些都是事後燈兒告訴我的,我沒有出席她的葬禮。我怕自己看到那樣的場面,會忍不住想起李嬸一家下葬時的淒涼孤零,會忍不住違背諾言……

水衣死的那天,墨衣在我和麥戈面前跪下,他低著頭不言語。我怔了片刻,終于明白過來,拳頭不自禁地攥了攥。

幾度權衡後,我告訴墨衣,「夏家大小姐依然是荊門人的驕傲,是荊門最善良的姑娘,那些人命案是都是李鐵錘一手促成,與夏水衣無關……」

夏老爺那里解釋起來自然麻煩了些,但听燈兒說來,夏老爺似乎並沒有為難墨衣,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事後我一直沒有機會再見墨衣——水衣去世我們之間便再無糾葛,以後見一面恐怕也難了。

我嘆息一聲。轉身看燈兒,挑起眉角笑問,「大娘身子好些了嗎?」。

「好些了……」燈兒眼神復雜地掃了我一眼。

「燈兒,去把我的月錢拿出來,不夠的話再去夫人那兒討些,我要親自去買些禮品探望大娘。」我吩咐道。

對了,我忘了說,我親愛的好大娘前些日子,咳咳……上吊,唔,‘自盡’了,當然,除了脖子不大好使外,她性命自然是無礙的。

這一奇招又讓我對我的蠢貨大娘刮目相看,她現在只是被禁足而已,如果她咬定自己沒有下毒害我,畢竟單憑煙兒一面之辭,父親是不能把她怎麼樣的。但現在不一樣了,她這麼一鬧——當然,她的用意多半是想用苦肉計令爹心軟,但如此一來,她投毒害人的罪名也就正式落實了。苦肉計變成畏罪自殺,有趣有趣。

大娘的房外,下人匆忙地進進出出,據說她這次吃了不小的苦頭,原本在房里關押七八日身子就虛弱,加上這次的鬧騰,更是去了半條命。

「小姐,大少爺和少女乃女乃,還有三小姐都在夫人房里。」在大娘的房門口,燈兒對我耳語道。原本娘親也要跟來,好在我料到有這麼一出止住了她。

猶豫了少許,我點點頭道,「進去吧。」

「二小姐。」幾個丫鬟恭謹喊道。

她們的聲音驚動了里屋的人,還不見人影,陸椰藍怒氣沖天的聲音已率先傳了出來,「你來干什麼!」門簾一掀,一襲綠影已經從里屋閃身出來。

我沖她露出人畜無害的無辜表情,「妹妹,我听說大娘身子有些不舒服,特來探看。」

「少假惺惺的!」陸椰藍瞪眼看著我怒道,「若非你和煙兒那個賤丫頭勾搭起來害我娘親,我娘現在也不會性命垂危!」

我皺了皺眉,「妹妹,這話從何說起?煙兒是大娘的貼身丫頭,我一無財二無勢,怎會引得煙兒效命與我?妹妹說笑了。」

「住口!」她沉聲喝道,「別叫我妹妹!」她頓了頓,神色怨毒地注視著我,「知道嗎,你讓我惡心!你讓我惡心之至!」

「小藍……」陸荊禾掀著珠簾看出來,聲音懶懶的,「娘需要靜養,你在吵什麼?進屋來。」他說著抬起眼來,淡淡掃我一眼,不著痕跡地移開。

我微有些別扭,自從大婚那晚的事後,我們的關系可算是尷尬至極。不是沒想過陸荊禾其實是有意作弄,但我隱約感覺到,陸荊禾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醉得不省人事,這樣一來心里的疙瘩就根深蒂固。更何況我不是沒有察覺出,他也在故意躲著我,否則就算他對藍沁再怎麼沒有好感,也不會放著個美若天仙的新娘子在家,十天半月的躲去外頭了。

「哥!她是來故意看笑話的!」陸椰藍怒氣沖沖說道。

「我讓你別吵。」他打斷她,語氣篤定,忽而又將目光飄到我身上,沒有了之前的鋒芒畢露,淡淡的,仿佛沒有情緒,他道,「你走吧。做戲而已,大家也都看到了,陸二小姐不計前嫌來探病,是夫人房里的人不識好歹小肚雞腸,不體諒二小姐一番好意不說,還惡言相向趕人出門。就這些,目的既然達到了,就走吧。」他說著放下簾子,折身進了里屋。

陸椰藍瞥我一眼,氣呼呼地朝前走去,忽又停下步子,瞅著我語氣咄咄說道,「煙兒那個賤丫頭,別以為現在有我爹爹護著就能躲過去,早晚我要讓她付出代價!」

我搖頭苦笑一聲,忽然發現被這兩兄妹搶白一通,自己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唔……下次可不能讓他們這麼放肆了。

我轉身欲走,余光忽瞟見一襲白影從後跟上來。我會心一笑,轉身道,「藍沁,過得可好?」

她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左右,點點頭沖我傾城淺笑,「我很好。」

我望了望周圍,將想說的話咽回去,微笑頷首,便準備轉身出門。的確,照現在的處境看來,藍沁實在不便和我走得太近。

「等等,」她忽然上前叫住我,「二小姐的東西掉了。」

我轉身微怔神,隨即反應過來,淡笑著接過她伸手遞來的荷包。

「燈兒我問你,大娘出事後,我爹反應如何?」回房的路上,我風風火火走著問道。

「奴婢听老爺房里的靈姐姐說,老爺初聞此事,急得六神無主,火速請了最好的大夫替夫人醫治。當日守在夫人房里,茶飯不思地親自看護了一整天,直到大夫說夫人並無大礙,方才放心離去。」燈兒見我語氣嚴肅,急急答道。

難不成這苦肉計還真起了奇效?我放慢腳步,「繼續說。」

「不過後來老爺卻性情大變,不再去探望夫人不說,還在房里直罵夫人蛇蠍心腸,火氣過後直嘆夫人糊涂……」

我皺了皺眉,果然,雖然有煙兒當堂說話,但父親骨子里卻還存著念想,並不願相信大娘當真下毒害我,只是禁足冷落了事。可如今大娘鬧出這麼一出,真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父親既為她的自殘心疼,想必也為她的狠辣心灰意冷了。

只是,難道大娘果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就算她不明了,還有陸荊禾那小子在身邊,依陸荊禾的頭腦,真的料不到自己母親會尋短見?他定然明白還不到絕路的境地,就真的眼看意外發生?

我回房打開藍沁給我的荷包,將里頭的紙條拿起展開,幾個娟秀的字體躍入眼簾︰「事有蹊蹺。」

我不得不嘆服藍沁的細膩,進門不過半個月,便將府里的暗涌看透。同時心里也泛起了些暖意,我和大娘勢同水火,她心里應當明白,如若讓人知道自己和我私下交好,她以後的日子定是煎熬,即便如此她還是不忘提點我。我怔了怔,忽然想起那個看似雪蓮般聖潔的女子,那個讓我掏心掏肺去信任去疼惜的女子,她最終可以為一絲細小裂縫對我痛下殺手。而藍沁,我卻不過是在別人對她嘲弄指點的時候,沖她微笑了一下,又不過是信手將她眼角的猩紅胎記畫作爭艷彩蝶,竟就此得到她的友誼。人性……呵。我自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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