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著謝過,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端茶欲飲,才發現自己的手微微顫抖。
車夫不安地望著我,「小姐,鳳凰城每年冬天都是大雨連綿,這一下,恐怕最起碼也是十天半個月。」
我微微點頭,抿了一口茶,抬目幽幽地看著窗外。「我們明天早上就走。」
「但是……」他一驚,急忙開口想勸阻我。
我低下頭,嘴角仍是掛著笑,聲音卻平靜得出奇︰「工錢翻十倍。」
他張了張口,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到後院喂馬。
大雨淒淒瀝瀝,聲音砸在我的耳膜上,讓我從心底泛起寒意。如果他死了……如果。
不會有如果的。
強自鎮定心神,腦海中卻不斷回響起他那日的聲音。
「我不強求你的回應,只想要你知道,不論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身邊陪你。」
他像一塊世間最美的玉,卻肯為我收斂起所有的光華。他那麼直白地把真心捧到我面前,我卻給不了任何回應。若他因為我出事,那麼,我真的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第二天便套馬上路,可到了城門,官兵卻不允許出去。說是城外山路塌陷,為了保障城民生命安全,再修復其間任何人都不允許出城。
無論我怎麼說,他們都不肯讓我出去。
最後亦是車夫將我扯了回來。
重新住進客棧,重新過著听雨的生活。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思考其他,腦子里總是不斷猜測著千聖雪崩到底有沒有傷害到李蕭意,他會不會已經離開,抑或還在那里等我?
想到頭痛,一急之下竟沖出了客棧,忘了打傘,大雨嘩啦啦落在我的身上,將衣服浸透。有雨水滑進眼楮里,苦澀,再流出來時卻是溫熱,帶有咸味的液體。
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街上不時路過三三兩兩的行人,皆是詫異地打量我。
有門面的店鋪倒還是開著門,店伙計趁著老板不在,幾個人圍成一圈開始擲骰子。時不時發出歡呼聲。
走過一段路,再踏上一座橋。立在橋上,低頭看著泛黃的水底。看來這次的雨確實太大,把城外的泥土順著河流沖了進來。
听說,這座城原是南樂的國都,後來被王爺攻打下來。听說這里曾有個容顏可傾盡天下的女子,名喚琦月,是南樂最後一任國主的夫人。
不知那琦月夫人比起冷香來又如何?到底怎樣的女子,才可說得上是傾盡天下。
听說她在鳳凰城破那日殉了自己的夫君,南樂百姓流著淚,將她的遺物埋在一棵柳樹下,取名傾城冢。日日都有專人前去打掃,每月都有各地游人慕名而來。
找了路人詢問傾城冢的方位,然後自己模索著尋去。帶到城西盡頭,方見一棵青柳立于風雨中,搖曳堪比絕世美人。
現在已是寒冬,且有暴雨,可那柳樹卻青翠如初春,這倒也是見怪事。柳樹下有一座圓形墓,目前立著一塊石碑,上面是傾城冢三個字。
一筆一劃不失細致,看來書寫之人是用了感情溶于書法之中。只是那字體卻很有些眼熟,細細一想,竟是王爺的手筆。心念一轉,琦月夫人是在王爺破城之後殉的國,王爺感懷,為她立一塊碑也不是什麼怪事。
走到碑前,半跪下,伸手細細描摹著石碑的形狀。這里埋著一個傾盡天下的女子,埋著一個傳奇。
她想必很愛南樂國主,才會毫不猶豫便追隨他而去。一個女人可以假裝很愛一個男人,但她若不是真的愛他,就覺不會因為他不在了,而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若是也有這樣的勇氣,或許一切就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幽幽嘆氣,許是因為天氣不好,負責打掃的人並沒有來。周圍也有些髒了。
不曾猶豫,便著手整理。我不希望一個這樣美好的女子處在這樣不好的環境。
大雨砸在身上,漸漸麻木,連最初的痛覺都已消失。直到最後,對著傾城冢深深一拜,還未起身,邊听見一聲渺遠的「杏兒」。
這聲音太過突兀,雖知叫的不是我,還是忍不住直起身子,側首望去。一位中年男子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腳邊跌落紙傘。他的面容不過四十,可是須發皆白,一眼錯看,竟如遲暮老人。
他猛然望見我的臉,身子不由後跌幾步。但也不過一個瞬間,便踉蹌著朝我走開,張開手意欲將我摟在懷中。
我一驚,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卻撞上柳樹樹干,兩眼驚慌地望著他。
他見我懼怕,遲疑著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打探著我,眼中有失而復得的喜悅,還有一種看不清事物的迷茫。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眼神才慢慢恢復清明。將我上下仔細看了幾遍,似乎生怕漏過任何一個地方。但最後也只能幽幽嘆息。
「不是你。」
明明只有我們兩個人,他這話卻不是說給我听的。像是在回憶,但更多的是悲傷。
自嘲一笑,眼楮直直望著我。「姑娘,對不住,在下方才認錯人了。」
驚嚇之後是憐惜,他身上或許有一段故事。這故事中有一個和
我長得很像的女子,但這故事必定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我搖搖頭,「沒事。」
知道他沒有惡意,自然放松了許多。直起身子,朝著他身後走去。執起他方才掉落的傘,折身回到他身邊,將傘撐在他頭頂擋雨。
他的樣子很落魄,不由自主就放緩了語氣。「大叔,天氣太冷,你快回家換衣服吧。不然受了涼,很難醫治。」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很容易得風濕之類的病,倒時不知要痛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