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回過頭,見我笑意盈盈地望著他,眼中分明有什麼東西閃了閃。他看了看我身上濕透的衣服,笑道︰「我家就在附近,姑娘不若到我家去歇歇腳,我找內人的衣服給你換上。雖說年輕,但也不能因此怠慢了自己的身體。」
本想拒絕,可他一臉暖暖笑意,讓我實在說不出不去的話。
于是點點頭,「麻煩大叔了。」
他接過我手里的傘撐著,我們兩人一邊慢慢走,一邊閑談。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老夫從未見過你。」
「我在國都長大,姑且可以算作洛陽人。」輕聲細語,不知為何,對著他時,總覺得很親切,先前的煩躁全部消失不見。或許是因為他慈眉善目,或許是因為他看著我,那純然無害的眼神。「我叫季清兒,大叔喚我清兒便可。」
「清兒」,他輕喚一聲,笑道︰「老夫姓許,清兒不見外,喚我一聲許大叔也行。」
「許大叔」我禮貌地稱呼一聲,他的眉角又笑開幾分。
「你今年幾歲了?家中還有什麼人?……」他也忽然發現自己問得有些多,不好意思地襟了口。
我卻不在意。「清兒今年十六了,家中並無他人。」
他听我是個孤女,不由又多了幾分憐惜。
不過才是一條街的距離,面前便出現一座紅瓦白牆的府邸,一眼望去,並不覺得稀奇。最多不過是面積比其他地方大了些。
有小廝撐傘守在門外,看見我們,便一溜煙小跑過來。
「老爺,您可回來了。二小姐又帶著容君少爺來了。」小廝一臉焦急,倒是許大叔仍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只是微微蹙了眉,揮手示意小廝閉嘴,然後交代道︰「我去看看,你先帶這位姑娘到夫人房里,讓丫鬟找件夫人的衣服給她換上。」說完朝我歉意一笑,撐著傘往相反方向而去。
小廝立刻手腳麻利地將傘撐到我頭頂,引著我一路往後院而去。
到了一處安靜的院子,便換成一名粉衣少女帶著我進去。她目不斜視,顯然平常教得極好。進了臥房,里面的擺設雅致清麗,但每一件看似極小的物品,都是出自大家。這樣一間房,比起成堆的黃金,只怕都要貴重許多。
看來許大叔與他的妻子真的很恩愛,才會這麼舍得。
月復誹著,見丫鬟找了一件青色衫裙雙手捧來,道謝著接過,順口一問︰「你們家夫人呢?」
她一愣,垂著頭,恭敬道︰「奴婢進府時夫人就已經不在了。」
我驚住,卻也知是自己冒犯了。于是尷尬笑道︰「我不過隨意問問,你先下去吧。」
她行禮退下。
將濕衣換下,穿上綠裙。屋中有一面一人高的銅鏡,可以讓人整理儀容。對著鏡子旋轉一圈,沒想到這衣服竟然如此合身,甚至就想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喜滋滋地照著,忽見瞧見鏡子里映出牆上有什麼東西。
回過頭,卻原是一副畫像。
畫上的女子一身杏色衣裙,面容並不算出眾,但勝在一雙眼楮燦若星辰。忽然覺得那眼楮有些熟悉。轉身重新對著鏡子一照,再回頭看看畫像,恍然大悟。
我們兩人的眼楮竟長得一模一樣。遑論眼楮,便是面容輪廓,也有三四分相似。
難怪剛才許大叔會失禮,原是以為瞧見愛妻在世。
心里的同情又增加了許多。
打開窗,搖椅搬到窗下,躺在上面閑閑望著天外的雨滴。上天像是遭遇了什麼傷心事,大有不哭不罷休之勢,眼淚拼命往下掉,把所有人都圍在了鳳凰城。
等了許久,也不見許大叔回來。怕再晚,回客棧就不太方便,而且老實的車夫也必定會擔心我。于是起身,喚了方才的丫鬟,從她那尋了一把六十四骨紙傘,問清前廳的位置,施施然去尋大叔道別。
大叔家果然很大,怕是差不多佔據了半個鳳凰城。從外面看的時候還不覺得,但進到里面,便可見壯實低調奢華,看來是絕對的有錢人啊。
還沒靠近前廳,就已經可以听到吵鬧聲穿透了雨幕,在整個空闊的空間蔓延開來。
「大哥,你到底為什麼不肯收容君當養子?!」女聲尖利刺耳,我不由皺了眉。
接下來是一片沉默。慢慢走近大門,看見大叔坐在上座,另一邊坐著一位年長的老人,手里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品茗。廳中間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容貌姣好,衣著華麗。側邊坐著一位褐衣公子,亦是華衫俊秀,只不過眼角上挑,看起來有些邪乎。他想必就是小廝口中的容君少爺了。
容君站起來,對著大叔行了個大禮,恭敬道︰「舅舅,君兒以前貪玩,為您惹下不少麻煩。可現在君兒是誠心實意改過,還請舅舅能給君兒一個機會。」
大叔還是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倒是他身邊的那位老者坐不住了,幽幽開口道︰「漢書,你听我一句。你並無子嗣,若是不收容君為繼子,百年之後,所有家財自然都是交由族廟。」
大叔還是沉默,一時間其他三人的臉色也都很不好。
邁著步子踏上青石階梯,發出的響聲驚擾了廳中
四人。
進了屋檐,抖抖傘面的水,收攏。抬目往前方望去,只見四人都直直看著我。二小姐面色一驚,抬手指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老者亦是震驚,只不過還不至于失態。容君少爺面上只有好奇和打量,嘴角的笑怎麼看怎麼讓人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