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取直道，與來時的路途自然是不同的，第一日，我們在不知名的小村落中借宿了一夜，找到人家時，天邊剛剛收去最後一抹緋紅。因著我們的到來，好客的主人又去地里摘了些瓜果蔬菜，忙乎了小半個時辰，新添了四個家常菜上來。
用過夕食，怡夏與尹達便忙著收拾房間去了，子昭的目光暖暖落在我身上，和緩道︰「出去走走吧。」
前幾日在軍營中，我與子昭為了避嫌，幾乎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今夜之約，自是欣然應允。款款起身時，子昭已在我身旁站定，他十分自然的牽起我的手，仿佛已默契多年，溫暖從手心一絲絲的浸潤，瞬時周身上下都涌起幾分馨甜之意。
屋外月色淺瑩，星辰如碎鑽般撒滿黑藍的天幕，我與子昭並肩而行，十指相扣。靜謐之中，子昭忽而輕輕道︰「這幾日委屈你了……」
有股氣息生生在喉口哽住，幾日來的要強與堅忍在剎那間分崩離析，心底一酸，幾欲落下淚來。
靜默……唯有刻意抑制的呼吸隨著夜色一圈圈的蕩漾開來，我抬起沒有被握住的手臂，本能的圈住有些輕輕顫抖的身體，子昭將我輕擁入懷，低聲道︰「采采，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慧，還要堅強。」他的聲音那樣清晰而堅定，些許的幾字足以平慰我心。
許久我才抬起埋在他懷中的頭，眼眶干了又濕，濕了又干，卻始終沒有落下淚來。月色輝映之下，子昭的臉廓異常柔和溫情，他輕撫著我的臉，摩挲著我的眉眼，我的櫻唇，如同面對最為珍惜呵護的珍寶。
我的心漸漸平靜，繼而柔軟，定定看向他的眼底，雖然里面只有一個我，卻總也看不夠。嘴邊有句話，已經在心底默念過許久，卻總也舍不得說出來……子昭，我必須聰慧，必須堅強，唯有如此，我才能長長久久的站在你身旁。
子昭似乎讀懂了我的心思，他釋然一笑，欣欣道︰「采采，幸好我遇見了你。」那笑溶解在清淺的月色中，如夢幻般令人沉溺。
我淡淡莞爾，曾困擾了幾日的小小委屈亦或是撒嬌爭勝的心情，此刻已煙消雲散。他懂我，我亦懂他，足矣。
又隨意走了半個時辰，行至一小山坡下。子昭抬頭看看，轉臉提議道︰「此山平緩低矮，樹木又少，不若上去找塊平地看星辰吧。」
這山果真不高，路也十分好走，只是一炷香功夫，我倆已微喘著站在了山頂，夜風送來隱隱的人聲，正是幾棵大樹後面，我與子昭對視一眼，齊齊往樹邊而去。
走得近了，便听出是一個男聲，正朗朗而誦︰「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考槃在阿，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過。考槃在陸，碩人之軸。獨寐寤宿，永矢弗告。（引自《詩經*考槃》）」他的聲音渾厚淨朗，讓我不由得想起當年開福寺清晨的古鐘聲，聲聲悠遠，在暗夜中撞出一片明亮的晨曦。
許是听到身後的腳步聲，他停了下來，轉身看向這邊，子昭緩緩撫掌，清聲道︰「這位兄台似有隱逸之意？」
我隨著子昭從樹下的陰影走出，看向對面的男子，身形清雋而衣裳破舊，即使只有蒙蒙的月光，依然能看出他目光中的堅定與淡泊。
這男子仔細的打量了我們一眼，不卑不亢道︰「遠離家鄉，孤身一人，亦可算是隱逸了。」
「哦？」子昭的眼波淡淡掃過，不經意道︰「你是奴隸？」
他答得平靜無波︰「是。」
我有些好奇，奴隸如何年紀輕輕能有這般學識與心胸？子昭顯然也是極有興趣，負手問著︰「看你談吐不凡，莫非是家道中落？」
他的目光轉向遠處山下黑黝黝的田地，輕輕道︰「無甚家產，卻也遭人逼迫，父母雙逝，被仇家遣送至此。」
淡淡幾句，卻勾勒出驚心的過往，我見他神色平和，不由得問道︰「你不恨這個仇家？」
他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繼而平心靜氣的回答︰「那個仇家，亦是教我讀書識字的恩人，恨與感激只是一線之隔。既然結果都已無法改變，不如拋棄過往，珍惜當下。」
我忍不住再問︰「可是，現在你是奴隸，還有什麼可以珍惜的？他幾乎毀了你全部的生活啊……」
他收回目光，認真的看著我︰「我用他教我的學識，換取了現在夜間的自由，可以賞河山美景，讀聖賢典籍，這樣的當下，不值得珍惜麼？」
我生生一頓，他的眸中仍存留著少年的清澈，然而瞳仁深處已是通徹了悟的平靜。
子昭感慨道︰「兄台所言，受教頗深啊……敢問兄台如何稱呼？」
他略一施禮︰「在下單名一個‘悅’字。」我心下默然，奴隸是沒有姓的，如此介紹貴賤立顯。
子昭亦還了禮︰「在下名昭。」頓了頓又道︰「你是在此地修建城牆的麼？」那位名「悅」的男子微微頜首。
子昭側身向我低語︰「此處城牆修葺亦是飛羽的統籌之下。」
我已明了他的用意，唇角抿起一絲弧度，施然上前一步道︰「我們與羽將軍尚有幾分交情，若是你于此地讀書識字有何不便，可去找羽將軍。」我解下袖中的香囊遞給他︰「這個便是信物。」
身為奴隸之身卻不怨天怨人，于困境之中尋找曙光，這樣的心境足以證明他是個難得的人才，不過，考驗仍是必須的。飛羽並不是他這種尋常奴隸能見得到，而這毫無標志的香囊也算不得什麼信物，再說……即使飛羽相信了，或許也會因為這個屬于我的香囊而對他有所顧忌。若是這個名「悅」的男子能成功博得飛羽的信任，那麼，他必然是今後子昭可以倚仗的人才。
我定定的看著他，充滿鼓勵。他略有一絲驚喜的接過香囊道了謝，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身後，繁星密布，光華璀璨，無垠的天穹揮灑出任人馳騁的廣闊豪情。
呃，很久沒有看到評論了……有沒有親願意寫個長評啊？期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