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蝶之舞 第一章 第四回 害羞女孩2

作者 ︰ 拈花一笑2008

李練達對自己說一定是這塊破損的鏡子有問題,這是一塊容易讓人變形發瘋的鏡子,是水銀被歲月侵蝕扭曲過的鏡子。就是這塊鏡子沒有問題自己也得去將蓬亂的頭發剪成板寸,剪掉三千煩惱絲,一定要讓自己遠離頹廢的變形,一定要讓自己看起來神采飛揚。

李練達在他表哥和那兩個中年熱烈的討論中站起身走出走廊,將自己的行李搬進屋里,兩個中年人熱情地將李練達的行李安排了一個位置,寬敞的土炕上現在一共是四床被褥。李練達的表哥看著李練達被安排妥當之後就笑呵呵地走了。臨走時,當著那兩個中年人的面,他表情嚴肅硬邦邦地丟給李練達一句話,好好在這住吧!沒事別老往家跑,你大舅媽有心髒病,招不下外人。李練達的心又被扎了一下,他茫然地點了點頭。李練達想對他表哥表一個態,可是他什麼都沒說,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李練達想這是什麼話?這是什麼借口?沒有一絲親情的味道。李練達的表哥騎著車子走過紅橙橙的沙棘子背景,走過他引進的沙棘子的酸腐味道,從此他在李練達的人生里模糊起來,李練達想不起來他表哥的形象,盡管他舅媽說他表哥跟他長得很像,特別是腦門,都額頭寬寬,印堂發亮。但是李練達並沒有發現他和表哥的五官有哪一處是相像的。那兩個中年人的形象也隨之永遠地模糊了。他們兩個在李練達住進來不到三天就走了,也就是在中秋節前回家之後就永遠沒有回來。他們走時誰也沒有給李練達留下一把開門的鑰匙。

李練達束手無策。

李練達來去都是翻越窗戶,他像一個飛檐走壁的飛賊,一點都不像俠客。

從外面看五葉地錦制造了一個童話世界。

里面卻是破敗不堪,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柑橘。

窗戶下是雜亂無章的波斯菊,紛亂的顏色,開得熱鬧非凡。一叢紫色帶白邊的千朵牽牛花纏繞在一棵多年生的大棗樹上,將大棗樹變成一個螺旋的花樹。大棗樹從房子的根部的石頭基礎上堅強地長出來,大棗樹將自己的枝干長在窗戶旁邊,長在兩扇窗戶的牆垛之間,這樣在窗戶里面根本看不見有一棵棗樹在偷偷地成長。李練達用手握了握這棵花棗樹,這棵枝繁葉茂的棗樹已經有十多年的生命了。樹上的大棗早就被嘴饞的人摘掉,只有樹頂上還殘留有一顆大棗,那是唯一的漏網之魚。想伸手夠到它得需要高度和技巧。李練達心里想棗樹的生長是不是也記錄了這個工廠的敗落過程呢?

李練達他們西面隔壁宿舍就是女工宿舍,里面好像根本就沒有人居住,圓圈圖案的窗簾緊緊關閉著,五葉地錦層層疊疊地垂落下來,從來沒听見有人居住的動靜。在里面的走廊里,隔牆就是在這兩個房間之間隔開的。那邊走廊總是有一個美聲的女高音在做發聲練習,咿咿喔喔的詠嘆,她演唱的是意大利語還是俄羅斯語呢?那是一些歌劇的花腔唱腔嗎?一些音節斷續地在走廊里回響著,余音繞梁,聲音極具穿透力和滲透力。好像偶爾剩余的音節還在走廊里迂回。李練達沒想到這里還是一個藏龍臥虎之地,這個女生一定是一個重量級的選手。能唱出這樣的花腔女高音,能唱那麼高深難懂的外文,絕非是等閑之輩。

李練達一直沒有看到這個龐大的發聲器。

李練達有些喜歡這種獨行俠一樣獨來獨往的飛翔。

李練達每日都是一個人靜臥在一片廢墟里,靜臥在沙棘子果發酵出來的酒糟味里,一個人的黑暗是地獄的黑暗。秋蟲長鳴,李練達在靜夜里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寂靜里有一絲的恐懼和害怕,好像到處都潛伏著民間傳說里的妖魔鬼怪。但是這總比看到那些可惡厭惡的人臉好,他不用再看任何一個人的臉色,他就是一個人,他來去自由,生命中的那些焦慮都在月光中釋放出來,有時候他坐起來對著月光發呆,月華直瀉進他的暗室,將各個角落映照得更加陰暗。破碎的窗戶洞開著,入秋的蚊子暢通無阻地侵擾著李練達,這讓他睡意頓失,無心睡眠,更無法沉睡。都說白露後的蚊子已經張不開嘴了,可是這秋後的蚊子咬起人來更加狠毒,眼見著紅紅的大包在手臂上、臉上凸起,並且奇癢難耐。燕都的蚊子也是另外的品種嗎?它們這麼霸道地對待外來生物,它們有這麼強的適應能力,自己怎麼就不能呢?只要攻擊,就會顯得強勢。李練達對自己說,那就做一只四處攻擊的蚊子。那兩個中年人在時,李練達沒有感覺到這麼多的蚊子,可能屋里的煤煙和旱煙味過濃,導致連蚊子都退避三舍,一旦這些防護措施都撤離失效,蚊子就變本加厲地攻打進來,他們的侵略目標就是李練達,這個燕都的外來者。萬幸的是兩個中年人走時都留下了蚊帳,蚊帳懸在半空中用一個活扣系著,李練達費力地解開系死的蚊帳,蚊帳自頂棚垂落下來,也落下來一些蛛網,蛛網上是蚊子和蒼蠅的尸體,蜘蛛已經不知去向。這蚊帳實在是不到迫不得已是不能用的,白色的蚊帳都已經燻成漆黑色,到處都沾滿血漬和塵灰,李練達就用這烏黑的蚊帳將自己隱藏起來,遮擋蚊子,也遮擋無限月光勾起的無盡思鄉之情。

想家,其實就是想念母親一個人。

月光一瀉千里。月亮在窗格子上逐漸將思鄉的心情升起來,越升越高,將李練達的心提升到皎潔的月光處,懸空著,沒有依托,夜空澄明,月華如水。不知不覺間,李練達用自己的右眼流了幾滴清淚。他任憑眼淚暢通無阻地躺至耳際,但是他拒絕悲傷和自憐,他只是覺得眼淚的流淌是月光的自然反射。李練達在心里對自己說,天空那麼廣闊,而我卻什麼都不曾擁有,我沒有翅膀,我蟬蛻入蛹中,我的人生拒絕沉淪!我一定要振作起來。我一定要在春暖花開時化繭成蝶。

李練達前思後想還是稀里糊涂地睡著了。

夢廣闊無邊地鋪展開來,月亮河上,李練達坐在斑駁的古船上。古渡口的柳樹林被慢鏡頭地砍伐,落地鏗鏘有聲,李練達一陣陣地揪心疼痛。只有他自己在河水中間,古船在河水中間的漩渦里打著轉兒,哪一個岸都無法靠近登陸。李練達在漩渦里。他心里一陣陣地嘆息再也沒有人到柳樹林里望春了。李練達的小黑狗開米在渡船上狂吠著,像是見到李練達的喜悅。東岸上李練達母親在頻頻地揮手召喚他,李練達卻听不到自己的聲音,他發不出聲音,但是他的確是在喊叫著,一聲聲地叫著媽媽,可是他听不到自己的聲音,也听不到母親的聲音。古船已到天際,那是入海口嗎?落日,彩霞,李練達再也看不到母親的揮手,轉瞬間繁星滿天。一聲聲長長的呼喚,像是母親在呼喚自己的乳名。

李練達猛地從夢中驚醒。

月光如瀉,將外面紅橙橙的沙棘子果照得像涂抹了一層霜跡。

一切如同白晝。

李練達在孤獨的黑暗里望著窗外,遠處黑魆魆的樹影,有貓頭鷹在用恐怖猙獰的笑聲將夜空的澄明劃破。貓頭鷹在農村是一種不吉利的鳥,它的恐怖叫聲預示著將有一個人離去,貓頭鷹飛過誰家的院落呢?在城市林立的樓群中,貓頭鷹的叫聲被堅硬的水泥給遮擋回去,已經不再有任何預言的寓意,這就是一個夜行鳥的鳴叫,這就是一個丑陋的叫聲,盡管這鳴叫猙獰恐怖,但是它仍然只是一種鳴叫。貓頭鷹是鳥嗎?它那尖銳的鉤狀長嘴勾住了什麼呢?它們拍打著翅膀在暗夜里飛翔著,散布著死亡的謠言。

李練達無法再入睡,他打開燈,瓦數最低的燈泡,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昏暗的光點,連光暈都不是。李練達拿過畫著無數側面頭像的英語書,李練達反復地念著那些熟透了的英語果實。不知什麼時候李練達又進入稀里糊涂的夢中,還是在月光如水的河流上,河岸究竟在哪里呢?李練達所追索的幸福彼岸在哪里呢?到處是岸,可是自己卻始終被困在渡船上,渡船在激流中的漩渦里,李練達孤獨無助落寞清秋。

李練達一直是孤獨的,他也一直是孤傲的。但是在燕都的陌生里他才真正地理解什麼是孤獨,以往孤獨只是一個外殼,形式化的,而今孤獨是一個龐大的無形體,是他靈魂的內核,他走到哪里就將孤獨帶到哪里,李練達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孤獨的味道,那是一種什麼味道呢?難道孤獨也有明確的味道嗎?恍惚間有一種麥粒裹藏的清香。李練達想那就是孤獨的內涵吧!一粒麥子,一粒讓人可以充饑的麥子,竟然是孤獨的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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