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帶漸寬終不悔,
為伊消得人憔悴。
——題記•;鳳棲桐
1
「浮舟~浮舟~我究竟哪里不好~……你為何不肯要我……為什麼……」一中年男子伏在源博雅身上,一副始亂終棄的模樣。
我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面無表情的看著那位大臣。
「哇哇哇哇……」中年男子越哭越悲慘,哭聲鬧得我恨不得一家把他踹飛。
「啊啊啊!嗚嗚嗚!哇哇哇!你為何這般絕情啊!嗚嗚……」
「呼!」我執起身邊一個裝飾的花瓶,超中年男子的腦後輪去。
「砰!」中年男子倒在地上,耳根總算是清淨了不少。
我把花瓶返回原位,道了聲「得罪了」,回到了座位上。
隨後就有兩個家僕上前一左一右將他架走。
「晴明啊,這些天朝會上又不見你的影子……」源博雅看著中年男子被抬出去,松了一口氣,說道。
「連日下雨,道路泥濘,會把衣服弄髒的……說吧,博雅找我所謂何事?」
「今天過來的確是有事相告。晴明,事情要從郊外東山的出雲寺說起。」
「嗯。」
「這些日子以來,常常有年輕美貌的女子被發現果身死于山上,肌膚上處處都是青紫的淤痕,有的肢體甚至被斷成數截。」源博雅停住酒杯,臉上盡是難以下咽的表情,「死者衣履通常散了一地,但件件完好無損,也沒有沾上血跡。據當地山民說是有一件鬼衣在作祟。」
「鬼衣?蠻有意思的。」
「一名叫小夜的女子看到了一套華麗的十二單,而且身不由己地穿上了它,之後差點被這套衣服給勒死——」
「差了一點……怎麼說?」
「那是因為當時她一直在誦念法華經。」源博雅正色回答,「所以那件鬼衣就松開了。不過小夜在第二天被人發現昏倒在青石階上後,可能是受了風寒,一直高燒不退,到現在還昏迷不醒。」
「那是中邪了。大概是那件衣服上的陰氣很重的緣故吧。」
「晴明。」
「啊。」
「今天有人把這件事向聖上匯報了。」
「那麼,是那個男人讓你通知我去除妖嗎?」安倍晴明的口氣有點不耐煩。
「沒有,陛下並沒有吩咐我這麼做。但是晴明啊,你這樣放任不管真的好嗎?」
「博雅,事實上,平安京中無處沒有妖魔棲息,滿街的行人身上也會有妖魅附體,只是尋常人等看不見罷了。在這京城中,只要人、鬼、妖三界平衡,就可以相安無事。你還記得壬生忠見的事吧。」
「晴明,我知道你當然有你的道理。可是今天的朝會上,藤原兼通大人在朝上大放厥詞說︰‘如今的陰陽師們從上到下都不管事,平安京中四處百鬼橫行啊。’」
「哦,那你是不是鄭重告訴他「請不要在別人背後說這種毫無根據的話!」
「哎,晴明!難道你又用式神跟蹤我!」
安倍晴明小口啜飲著梅酒,悠然一笑︰「用不著式神,對博雅的事我向來無所不知。後來呢?」
「後來我們就爭論了起來。最後被陛下制止了。」
「嗯。」
「陛下還是很明理的,只和顏悅色地對兼通大人道︰‘雖說降妖除魔是陰陽師的事,但若是京中到了百鬼橫行的程度的話,就不能歸咎于陰陽師了,而是身為天子的我有失德之處吧。當時殿上,天皇說完了這通話,藤原兼通當下噤若寒蟬,嚇出一頭冷汗。」
安倍晴明不以為然地說道︰「真是太狡猾了。就沖著這句話,我也沒有坐視不理的立場了。先去看看那個死里逃生的女子吧。博雅,要不要一道?」
「當然要去。」
「煙欏欏小姐,你要去麼?」
「她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忠心的跟隨著主人。」
「煙欏欏小姐,你沒有關系吧?」
「……」我翻了個白眼,習慣了。
2
到達那位名叫小夜的女子的府邸,已是臨近午時。
安倍晴明伸出兩只手指探了探小夜的體溫,隨即畫了一道桔梗印,置于一杯清水里,口中念誦真言,浸到水中的符咒漸漸消失。隨後將那杯水遞到我面前,示意我把水給小夜喂下。
我輕柔的扶著小夜坐起,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下,還順便拭去嘴角流出的水。
在我喂下小夜喝下那杯水的當兒,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個想法——
經過前兩次的事件,我似乎越來越有母性的光環了……
我把杯子放回桌上,仔細觀察著小夜的變化。
片刻之後,絲絲黑煙從小夜的口鼻中飄出,互相結合,形成一只灰色的蝴蝶,落在安倍晴明的指尖。
「你還好麼?」安倍晴明問道。
「嗯……好多了!謝謝晴明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夜的臉頰上飛起一片嬌羞的紅色。
「小女子無以回報,只能以身相許了。」我順口補上了一句。
「……」
「怎麼了?電視上不都是這麼說的麼?」
「好了,進入主題。小夜,你把當時的場景給我敘述一下。」
「那日,天色漸晚。平安京郊外的出雲寺山門外,來往的香客漸漸少了下來。隨著晚間山上涼風忽起,霏霏細雨毫無預兆地飄下,游人更是行色匆匆地往回京的路途上趕去。
「此時山中游人盡散,夜黑如墨,細雨如織。我正提著燈籠從山上匆匆走下,風雨如晦,樹影婆娑,手中的燈盞忽明忽暗。
「我為著母親病重的緣故,曾在佛前發下願心,誦念《妙法蓮華經》千遍。今日完成了一天的課業,不料下山時天已經很晚了。貧苦人家的女兒,自然不可能有侍女陪伴。雖然如此,我素來大膽,我按下心中的惶恐,用衫袖護住燈籠不使進風,同時也盡量將步履的節奏放正。可是無論如何努力,走至菩提樹下時,一陣山風拂過後,手中的燈籠終于還是熄滅了。
「周圍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靜寂中只有松風微動以及細雨沙沙的聲音。我忽然記起最近村民們關于山魅勒死數名少女的傳聞,一陣涼意從心底彌漫開來,傳至四肢百骸。仿佛是被下了定身法般,我一動也不敢動,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隱隱有亮光出現。我心中一喜,以為是山下有人來了,輕輕移步,向著光亮處走去。
「從黑暗中步出的似乎是一個女子,手中提紅綃燈籠,身上著的是貴族女子的十二單。底色看不真切,但外面罩的,是一件紅表紫里的薔薇襲唐衣,這于當時是禁色的衣裳,非皇族中人或是天皇特許不得使用。這樣的人物,如何會不帶一個隨從就出現在這種荒僻的地方?我心中疑惑,不由得停下腳步。
「女子似是足不沾地地向我靠近。彼此近到足夠看清的距離時,我不由得捂住嘴,阻止自己尖叫出聲——十二單衣的領巾之上,竟然沒有頭顱……近些,再近些……」小夜的臉色變得驚恐起來,似乎那可怖的場景又閃現在眼前,抓住被褥的手越來越緊。
「冷靜,小夜,那已經過去了,沒有必要再害怕了。」
「可是……可、可是,真的好可怕!好可怕!」小夜的肩膀劇烈的顫抖著,剛剛有些紅潤的臉蛋又變得蒼白了。
「不要害怕,小夜。」安倍晴明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夜的情緒有所好轉,繼續講了下去,「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鋪天蓋地而來。我耳邊一個聲音低低吟誦︰在衣願為領,在裳而為帶……」
「那,你那天念的是法華經中的哪段呢?」安倍晴明問道。
「是觀世音菩薩普門品第二十五的偈子。」小夜答道,神情有些慶幸。
「……那你還記得是在念到哪里的時候單衣松開了你?」
「……悲觀及慈觀,常願常瞻仰。無垢清淨觀,慧日破諸暗。能伏災風火,普明照世間。是這里了……晴明大人。」
「你確定?」
「恩。」
「那麼,這件鬼衣作祟已經有多少回了?」
「前後一共是五次吧。」一旁的小夜的父親答道。
「時間分別是?」
「本月的三日,七日,十日,十一日,十七日……」
「那就是逢卯日了……」安倍晴明若有所思,「這樣的話……我多少明白了。小夜姑娘,多謝你幫忙。我們告辭了。」安倍晴明終于露出釋然的神態,向小夜一家道別。
「晴明,你要去哪里?」剛走出門,我和源博雅就好奇地問道問道。
「別多問,只管跟過來,就當是郊游散散心吧。」安倍晴明微笑著打量指尖上的暗灰色蝴蝶,輕輕吹了口氣。
蝴蝶就緩緩扇動翅膀,向山上飛去。我們緊隨其後跟上。
「煙欏欏,你倒是猜猜,這次是什麼妖物作祟呢?」
「一定是被拋棄的女子的怨靈吧。」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你的視野很狹隘呢。女鬼界也並全是棄婦怨女的世界吧?再說,為什麼不可能是男人或者物靈呢?」
「物靈先不談論,你什麼時候見過穿十二單衣的男人?!除非那個人生前就是個大變態!」
「呵呵,所以才說你狹隘啊。」
「啊?真有這種人?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我並沒有這麼說。」
「你就死不承認吧!」
……
「……戀情縈五內,可嘆有誰知。我不找你傾訴的話,真不知道該去向何方啊。」
「知道你一向清高,但我還是喜歡這樣子的你……你實在是完美無缺,你的一切都值得我用一世去贊美……」
「陪我說說話好嗎?我保證不會做讓你不快的事……」
灰色蝴蝶停在路邊的一座草庵,不斷從中傳出交談的聲音。
我、源博雅和安倍晴明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慢慢走近看清楚了些。
原本以為這般纏綿悱惻地申情訴恨者,理應是青年男女,不料竟是一名華服男子與一位黑色淄衣的婦人。兩人均上了年歲,臉上遍布著皺紋。
「我要回佛堂了,中將大人也請回吧。」老婦人說完,向一所遮蔽在木蔭下的草廬走去,男子連忙也跟了上去。
「就是這里了。」安倍晴明伸手撫模著樹干,打量著四周,露出滿意的笑容,「果然如此。」
「晴明啊,這里不是出雲寺麼?听說這一帶過去一度很有名,差不多就是這個季節定期召開法華盛會,連天皇女院也會攜宮中諸人來此地听講。」
「博雅,你也听說過啊。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鼎盛時期大約是三十年前了吧……自從普明法師于白靈山坐化後就漸趨式微了。這棵沙羅雙樹還是法師當年親手所植,竟已人事全非了。」
「佛法衰微,名師辭世,人間再無指點奧義,接引往生之人,實在是可悲可嘆的事。」
「呵呵,不似是博雅你會發的感慨呢。不過……請問您是?」安倍晴明轉過頭去,我也轉過身看向來人,正是適才山下的那名中年男子。
「晴明,這位是源定卿中將……」源博雅介紹道。
「喔,久仰……」打開蝠扇,安倍晴明欠身行禮。
「彼此彼此……」定卿中將連忙還禮。
「定卿閣下,請問您這是……」
「浮舟她每年這個月中,都會來這里結廬而居。」定卿中將頹然地答道,「她是我戀慕多年的女子。我不放心她孤身居住此住,所以常常來看望她。」
「每年這個時候?」
「是啊,差不多有三十年之久了吧。」定卿中將嘆息著,神色間怨而不怒哀而不傷,「只是又被拒之門外,讓三位見笑了……」
「啊?不會的。閣下一片摯情,令我十分欽佩……」
兩人又隨便聊了幾句後,定卿中將先行下山去了。
「前朝時候宮里有位小野浮舟典侍,在當時是十分有名的人物。」
「我好像也曾听說過……」
「踫巧她也是姓小野,就像百余年前的那個著名的小野小町一樣,姿容絕世,才情出眾,當時朝中的男子,從上到下,無不對她傾倒三分。上皇甚至特許她著禁色的衣服。可是她的性情也正似小野小町一般,極其清高自許,對人從不稍假辭色也就罷了。可是她對待追求的男子竟是如同仇敵一般。」
「夠瀟灑的!」
「哈?有意思。定卿中將是迷戀上了這位典侍?」
「不錯。如同世上每個陷在熱戀里的男子那樣,他做盡了可能討她歡心的事,可是她向來毫無回應。中將給她的信箋堆積如山,看都不看就隨手扔開。中將所貽的物品,一概退還。然而有一回,中將終于在送信時請侍女傳達他心中的委屈︰若是您不願意回信也就算了,至少讓我知道您是看過信的,請不要吝惜筆墨,哪怕是回我‘看了’兩個字也好啊。典侍終于若有所動,提筆回信。中將如獲至寶地打開一看——」
「真是‘看了’兩字?」
「唔……不錯。這件事傳開後,宮中議論紛紛。都說這樣的冷漠寡情的女子真是少見,世上的男子,很難與之通情。圍繞她身邊的男子不少也都因此看開,逐漸減少了。可是不死心的還是定卿中將。雖然受到這種侮辱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去找她,可是對她的迷戀有增無減。眼看無計可施,他竟找上皇與女院哭訴,求他們為他賜婚。當時的中宮,正是中將的一母所出的姐姐。」
「當著上皇與女院的面,浮舟典侍一副無可不可的樣子,但回去後竟立時削發出家。」源博雅感慨著,「沒想到她竟將佛堂設在這里了,這個女子的心思的確是不可捉模……」
「不過,定卿中將的執著,也很值得欽佩。」
「……」
「博雅,今天了解了不少事情,總算是略有收獲。這就先回去,後天再來這里吧。」
「晴明,今晚不在這里等等看嗎?」
「不用了,今天那件鬼衣是不可能出現的。」
「你確定後天它就一定會出現嗎?」
「啊,若是我猜得不錯的話,後天恐怕是它今年最後一次現身了。回去吧!」
3
天邊如血樣紅,正是兩日後的傍晚。
我們步行上山,來到前天的那棵樹下,安倍晴明不知又發什麼神經,竟帶了粗制濫造的約模六七寸的草人來。
安倍晴明在草人泥丸宮位置插上尖針,隨後不知從哪里執一枝紫毫,紫毫上蘸著朱砂,他用紫毫在一張符紙上寫了兩個字,隨後拿一根釘子將它釘在草人背上。
源博雅吃驚地看著樹下,說道︰「晴、晴明,她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聲響都沒有?」
我也好奇的看了過去。
樹下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身著青朽里衣薄蘇芳外襲的美貌女子。
「你不認識她了嗎,博雅?你在路上是還不是對她又揉又掐?」安倍晴明笑道。
「胡說些什麼!」源博雅不出意料之外地紅了臉,「難道是——那個草人?」
「嗯。」
「哦哦哦,我說你今天怎麼沒事干拿草人搞什麼。」
「晴明,這個是誘餌吧?」
「嗯,」安倍晴明倚在樹邊,有些心不在焉地注視著一片草葉,「其實我也沒什麼把握。」
「哎?」
「你可是陰陽師噯!」
「這次遇到的邪靈,要瞞過它並不容易。只要餌上有輕微的靈力波動就足以讓他警覺了。待它來到結界附近,也許會覺得不對勁,到時候,記得吹奏葉二……」
「這麼說是很強大的邪靈了?」源博雅的語氣有點緊張,「什麼時候過來?」
「想引它過來的話……博雅,吹笛吧。」
「能行嗎?」
「當然!」
「不會被發現嗎?」
「是博雅的話,當然不會啦。」
源博雅從腰間取出玉笛,湊至唇邊,轉瞬間臉上緊張神色散去,化作一派清幽寧定。
笛音悠悠飄起,忍不住讓我闔上眼放松身體仔細傾听。
安倍晴明聲音有些陶醉,「不要停,博雅。」
笛聲不知響了多久,夜色里一套外襯薔薇花色唐衣的十二單從遠處悠悠飄來,靠近女子。衣裳盤旋猶疑了一下,然而笛聲依舊不徐不緩地吹奏著,隱隱跟著天地山川花草木石的呼吸節奏。
衣裳繼續向女子靠近,然後像小夜描述的那樣,女子露出茫然的神情,抬手一件件將衣裳褪盡,露出光潔的肌體。
源博雅不大自然的偏過頭去。
十二單件件散開,按照著衣的次序,一件件地給女子穿上。女子任由擺布,偶而抬臂配合一下。穿戴整齊後,衣裳開始扭曲、絞緊。然而奇異的是女子並沒有痛楚之色。
此刻,結界內的安倍晴明開始結印念咒︰「五方布陣,式神扶翼……」
頓時,五處光芒從周圍的地面上躍起,逐次連成一線,形成五芒星陣。
「北斗三台,天文五星,妖魔封結……。」
安倍晴明繼續念著咒,衣裳不斷地扭動掙扎著。
「松!」隨著一聲喝叫,那女子回到原來的六寸草人的形態,那套十二單則被一枚長釘死死釘在五芒星中。
安倍晴明走出結界,彎腰將它拾了起來,挽在手中,笑吟吟地打量著。
「是哪里的陰陽師在這里搗亂?我絕對不會放過他!」衣裳忽然發出聲音,聲音低沉悅耳。
「呀!這衣服居然在說話!」我驚奇的叫了一聲。
還在陶醉的吹奏著玉笛的源博雅也嚇了一跳,停止了吹奏,放下玉笛。
「好大的火氣啊……」安倍晴明悠然得笑著,慢條斯理地說道,「真是健忘呢,現在就不記得我了嗎?」
「安倍晴明,是你……」衣裳的聲音有些心虛,「你怎麼知道……
「我可以慢慢向您解釋……」
「求求你,請不要說出我的身份!」
「安倍晴明,你和他認識嗎?」
「他……」
「求求您!不要說出來!……我墮落到現在這般田地,過去認識我的人,都會因此蒙羞的……」
「好……吧……我答應你。」安倍晴明應道,說完將長釘拔出,放開衣裳。
「剛才吹笛的,是這位大人麼?」衣裳抖了抖,又恢復了端正的模樣,
「沒錯。」
「晴明大人,你操縱式神的本領越來越高強了。」衣裳贊嘆著,「連我都完全看不出他其實是式神,真的是和人類……一模一樣啊!」
「呃,這個嘛,其實,他本來就是……」
「他的樂藝,早已達以天人合一的境界,即使是鬼神之中,也是極為罕見的。您是怎麼讓一個式神做到這種程度的呢?」
「哈?源博雅可不是式神啊!」
「不可能!」衣裳反應激烈,「這種笛聲,不是人類的心所能操縱的。何況,如果是人類的話,我剛才為何一直發現不了他呢?」衣裳中傳來的聲音充滿受辱的味道,「或者我的法術不及您,晴明大人,但並不意味著會弱到任人愚弄的程度!」
「好吧,您說得對,「安倍晴明苦笑著,瞟了一眼博雅,見他絲毫沒有不悅的意思,便笑道,「他是式神。」
「晴明大人,您還是和過去一樣不坦白。」衣裳很滿意的樣子抖動了幾下,「我知道你想問我的事,說來慚愧……」
「晴明家的式神,听起來也不錯啊……」源博雅低聲笑道。
「當然不錯。」安倍晴明神色沒有任何波動,「下次去鬼門的時候你再驚動百鬼夜行的話,我不會派式神來當替死鬼保護你了,你該義不容辭地留在後面盡式神的義務給百鬼聚餐呵。」
「別嚇唬我,晴明!你以為我會害怕嗎?」源博雅回答得勇氣十足,但口氣中卻有虛張聲勢的嫌疑。
「咳咳,我過去曾在此地邂逅一個青年女子。」衣裳打斷二人。
「也是在這個季節,這棵沙羅雙樹下,正是菩提花開得清艷的時候。我們同到這課樹下賞花,也自然少不了風物議論、和歌應答。身為女子,她的應對卻十分敏捷聰慧。然而我們當時並沒有像一般世間兒女那樣立刻產生愛慕之情。那一個月中,我們有六日都會來這樹下相聚。」
「三日,七日,十日,十一日,十七日,十九日是吧?」
「晴明大人,還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您忘了嗎?都是逢卯日,本來就是陰陽寮卜定的登壇開講的吉日啊。除此之外的幾天都犯忌。」
「是啊,我差點忘記呢,這個正是你的職責所在……」衣服明顯的怔了怔,繼續說道,「分別的時候,我們相約來年的此時還在此地重聚,她欣然應允。第二年,她果然依約前來。如此過了三年左右,我們的私交越來越密切,卻並沒有發展出密意私情。
「直到有一天,我有事不得不長久離開平安京。與她道別之際,心中十分戀戀不舍。直到此刻,我才注意到她是多麼光華奪目,美麗妖嬈的女子。我注視著她,目光久久不能從她初雪樣的肌膚,烏雲般的秀發,鮮花似的面孔上移開。心中不覺情思翻涌,當時輕浮贊美的話月兌口而出。」
「哦?說來听听。」
「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余芳。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縴身……」衣裳喃喃詠道。
「原來如此。」
「她當時一言不發。我後悔不迭,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冒犯了她。鄭重向她賠禮後提出兩年後若我回京與她在此樹下重續前緣。她並沒有應允,只是盯著我看了許久後似是下定決心般合扇離去。當時她的態度十分決絕。我極其傷感,同時也更加後悔自己一時輕狂。
「不料她離開後不久,一個女童來到的住所,將一套華麗的十二單交付于我。說是女主人所贈。我展開細看,正是今日見面時她身上所著的禮服,不禁驚喜交加。襟袖之上,猶有殘香縈繞,此等光景,實在令人恍若置身夢中。我再細細翻看,里衣之中附著首和歌。
「煙欏欏,你去看看。」
「這個……還是不要了吧。」
「叫你去你就去。」
「好吧……」我哀嘆一聲,壯著膽兒朝十二單衣走了過去。
衣裳很配合的轉過身來,果然有首墨跡如新的和歌︰
在衣願為領,在裳而為帶。君言如有信,他年定重來。
「啊,果然是情意綿綿。」
衣裳轉過身,繼續講述道,「不料兩年後,我在歸途中為山賊所害,被亂兵砍死。臨死之際,唯有那位女子的容顏念茲在茲,不能或忘,所以無法往生。身體破碎無跡可尋,想著這羅衣之盟樹下之約,想著她在樹下相候獨自垂淚的情態,不覺心痛如割。我對她的思慕只有更加熾烈,無數次對著那襲單衣,心中千百遍地描摩想像著她顛倒眾生的玉容與嬌軀,想像著重逢時定要親手替她著衣梳妝。漸漸地我的魂魄附著在這套衣裳上離開了那里。
「這份思慕之情與未了心願引著我重回此處。循著當年之誓,衣冠前來赴約,準備親自替她穿上這套衣裳,好讓當年的誓言完滿。不料卻不見她來赴約!我心中悲憤異常,想來兩年之中她已經另結新歡。我心中殘念不能舒解,漸漸地起意尋找其他年輕美貌的女子作為替身了結心願。
「只是試了一次又一次,卻無法舒解我心中的業火,也不能填補失去她的空白。不是她就無法使我真正感到滿足。失望之余,我逐個絞殺那些女子,惟有這般,才能稍稍平息我的狂燥。我情知濫殺無辜,犯下這等滔天罪業,將來千萬億劫中定然是墮入無間地獄求出無期了。」
「原來您早有這個覺悟了……身為佛門中人卻無端造下殺孽,恐怕是入五無間的重罪吧。」安倍晴明道。
「可是晴明大人,我無論如何也等不到她的出現,心中的煎熬何異于萬釘攢體,想到過去所立下的宏願,以及半生的努力均付諸流水,痛悔之情,更是不啻洋銅灌口熱鐵纏身。此番光景,又焉知不是早已置身無間地獄呢?」
安倍晴明語氣冷淡,「您向來辯才無礙。看在故交的份上,我也不想就此將您封印或是除靈。現在只要你告訴我,肯不肯就此罷手,回黃泉國土上去?」
「晴明大人,我是身不由己。」衣裳的聲音中仿若帶著悲泣,隱隱有著萬般輾轉熬煎。
「你是說,非要找到那個女子,親自替她著裳才能獲得解月兌嗎?」
「如果能夠如此的話,我別無所求了……」
「那你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幾年里,我從未問過她,她也從沒提及過。當時我們覺得,如此君子之交,堪稱當世佳話。」
「也罷,交給我吧。我想我可以幫你找到她。你必須答應我了結心願後立即離開。」
「當然。」
「蜜蟲。」安倍晴明向空中招了招手,一只色彩詭麗的蝴蝶翩然落下,一陣藍光過後,蝴蝶化作一名藍紫色外裳的絕子。他將蜜蟲喚至身邊吩咐了幾句,「這件事你去辦吧。」
蜜蟲微笑著,行了個禮後輕盈得如同水霧般從黑暗中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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