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氣一派的晴朗,跪坐于榻榻米上的兩人正在閑談。
美若天仙得綾女為他們斟上酒,便回到畫中。
「最近我听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源博雅看著綾女化為畫中的舞女,眼中還是劃過一絲不可思議。
「哦?什麼事情?說來听听啊。」安倍晴明小酌一口,道。
「是關于神隱的。」
「神隱?如果遇上了‘神隱’的話,有的人一去不回,有的人會在消失一段時間之後,忽然好端端地回到自己的家中。這些平安歸來的人,有的隔了幾天,有的隔了幾個月,有的隔了幾年甚至幾十年才回來,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太一樣。當然也有人從此下落不明。而平安回來的人通常也不能夠清楚說明這些天中發生了些什麼,失蹤的原因更是無從談起。」
「恩啊!晴明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哪!」
「身為陰陽師這都不知道,那還真是失職。」安倍晴明的額上出現了幾條黑線。
「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切入正題。」
「……」
「深津小五郎,听說過吧?」
「嗯。原是個品級低下的小姓武士,雖遠遠夠不上殿上人的資格,但憑著遠比武藝出眾的外貌,倒也在京中薄有微名。」
「他出于世家子弟愛好排場的通病,左近少將藤原道兼對他格外提拔,任命其為隨身護衛,並且向他保證盡忠職守的話,將來會許他一個不錯的前程。深津小五郎尚無家室,年輕人則慕少艾,也是尋常等事。
「一日,他到一家藝妓館中探訪一個相好,恰巧其人赴官宦之家獻技,深津百般無聊,呆在一個偏僻角落里喝著悶酒。
「酒過三尋,抬頭招呼侍婢續酒時,冷不丁見桌案對面坐了個雅麗如仙的青年女子,一手支這下巴,只是笑吟吟地打量著他。酒是色媒,僅管美人看來並不似自己供養得起的品級,深津小五郎還是忍不住開口調笑︰‘姚黃一朵,何以在市井蒙塵?我這毫不足道的微賤之身,該不會是有幸到了襄王夢中吧。’
「女子俯身過來,動人地媚笑,眉眼中絲絲春波,回道︰‘若是想步巫山,游天台,又有何難。就請君家盡了這一盞薄酒,擔保所見所聞絕不亞于古人。’女子邊說邊推過一個瓷盞。
「盞中是淺綠色的酒汁,聞來有縷甜膩的香味。
「深津小五郎凝視著她︰‘姬君賜酒,原不該辭。但這是何故可否告知?’
「‘無須多問,’女子吹氣如蘭,‘喝了它,自然有從所未見的佳境勝景。如果不是和你有深厚宿緣也不會特地前來相邀。要是你害怕,大可不必理會。’
「深津小五郎一向膽大,見對方是有幾分姿色的女子,道了聲‘雖死亦甘’,接過來瓷盞一飲而盡。
「過不片刻,深津小五郎迷迷糊糊,只覺身體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耳邊也有風聲掠過,似是身處雲端。剛想睜眼看個分明,只听得女子痴痴的笑聲,一只溫膩如脂的玉手覆在他眼上,柔聲道︰‘不要睜眼哦,不然的話可是會粉身碎骨的呢……’
「深津小五郎醒來時,發現自己寄留的所在,說不盡的雕梁畫棟,玉宇瓊樓奇花異草間隱約有女子的嬉笑聲,他只是不經意間一瞥,頓感魂都要飄走了。花草間的女子比他所見的所有美女都要美上千百倍。
「幾日相處下來,這些女子均是端方大雅,進退有度,待客至周。」
「嗯。然後呢?」
「就只是和這些女子晝間舞樂盡歡,夜間與彼此有意的暗通款曲吧。半個月後,深津提出要回去。那些女子並不阻攔,置酒盡歡後將他送了出來。」
「我去~真沒勁!」
「臨行之前,仙子們矚咐深津保守秘密,如果泄露天機,恐遭不測。」源博雅又道,「又是一番騰雲馭風之後,深津醒來時,發現自己還在那家妓館中,伏案而睡,身邊還有上次未曾喝完的一壺殘酒。如果不是問過周圍人知道已經過了半月的話,幾乎要懷疑那種種奇境是南柯一夢……」「既然都說了不可泄露天機,那麼深津小五郎他?
「回去後因為無故失蹤半月,深津自然會被左近少將盤問。本來他還堅持不說,但身上佩帶的仙子所贈玉玦極其貴重罕有,無可奈何之下他只有如實地告知了少將,並囑咐少將不要外傳。」
「然後呢?」
「如你所見,眼下已經傳遍千家……大部分人都不信,只說是深津杜撰出來吹噓的。不過我倒是有三分相信,因為前兩天深津晚間莫名其妙地磕得鼻青臉腫地回來,而且還中了邪,一直在說糊話。那張俊臉啊,怕是從此要破相了,唉……」源博雅惋惜的嘆了口氣。
「你怎麼看呢,晴明?」
「這種事情,十有**是道听途說吧。」安倍晴明一臉的不耐煩,「男子的惡俗趣味,在傳播這類事情中大可滿足。」
「喔,可是內藏寮執事說他是親耳听左近少將講的,左近少將又是深津的主子……」
「左近少將听說後又立刻動身往播磨國探訪姨父去了?」安倍晴明微微眯眼,「這就很可疑了。難道是羨慕深津的奇遇,也去踫運氣了?」
「這個啊……也有可能吧。」
「如果這樣的話,說不定真有其事呢。」安倍晴明眼眉一抬,「真假都與我無關了,最近我怕是會忙上一陣子。你也听說了吧,上個月賀茂神社的齋院突然病故了。」
「是當今聖上的姐姐長公主?」源博雅問道。
「啊。照著那個男人的吩咐,下一任齋院的人選我已經卜定是當今的三公主,一品內親王。所以按規矩明天要去神社齋戒沐浴三日,好主持接下來的祓禊以及入社儀式。」
「這麼說,接下來幾天我都不能來找你喝酒聊天了。」
「非常麻煩,博雅。那個內親王,本是中宮與今上最寵愛的,身份顯赫,本來可以省掉的許多細節,都一一翻陳了出來……」
「哦……」源博雅愛莫能助的應道。
「所以啊,「安倍晴明頭疼的揉著太陽穴,發起了牢騷,「那些繁文縟節,會把我給累死……」
……
2
這日,我們到神隱事件的第二個受害者左近少將的府上拜訪。
左近少將生得豐頤白面,兩頰鼓如漿果,十分符合當下平安京流行的審美標準。現下正是極得寵之時,前程似錦大名遠播,宮中女房和朝中高官之女,莫不望風披靡,傾倒在他的風姿之下。
左近少將此刻雖然一臂兩腿折斷,高高地吊在榻側柱上,仍風采不減。案上堆了厚厚一摞書信。
安倍晴明調了些符水讓我給他服下,又寫下一單藥方吩咐左右去抓藥,在典藥寮大夫開下的方子外加服。
服藥過後。
「請您說說那天的經過,好麼?」
「起初也像是傳聞所說的深津遇到神隱那樣,同樣是在那家妓館獨自喝酒,就有美貌青年女子前來出言挑逗。之後喝下一杯淺綠色的糊漿,就迷迷糊糊的仿佛騰雲御風而去了。
「醒來時我就到了一處雅室。」左近少將的神色有些眉飛色舞,「這時有個女子坐到簾後和我交談。听其聲韻真是伽陵頻伽鳥的鳴唱,讓人立時心生艷慕。加上身姿曼妙,談吐不俗……」
「那個女子怎麼說?」安倍晴明打斷了他的綺想。
左近少將臉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不料剛剛听我自報家門,還沒來得及傾訴愛慕之情,她就沉下聲來,說她那里並非是凡人久留之地,我只是誤入此處,要我立刻回去。」
「少將想來是不肯回去?」
「那是自然。豈有入寶山而空回之理?莫說她的確是引人遐想的絕子,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就此罷手。否則拿什麼臉來見京中同僚。」
「唉……」
「所以我就答道︰‘擅越此神垣,犯禁罪孽深。只為情所鐘,我今不惜身’,即使是誤入,想來也是有緣的,不知姬君可肯屈就這段俗緣。
「她不等我說完就突然翻臉,兩個青面獠牙的鬼卒強灌了我一杯酒,從石階上拖了出去把我丟了出去。然後就把我從那個高入雲霄的樓台上丟了下去。我以為此番一命休矣。不料醒來時還在那家妓館中,渾身是傷狼狽不堪。
「從那以後入夜只要一合眼,滿眼都是奇形惡狀的鬼怪對我痛加折磨……所以這些天我只好稟燭而眠外加侍女陪伴。」
「不要緊。」安倍晴明淡淡道,「我已經給你驅過邪了,再服上幾天藥,會痊愈的。只是手腳上的傷,怕是沒有大半年不能痊愈了。」
3
此時已經入夜,正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氣。
安倍晴明從懷出取出牛車的剪紙拋在地上,轉瞬的功夫一輛黑色的牛車出現在大街上。深藍色中發著紫光的蝴蝶在牛車的一側翩翩煽動翅膀。
「如此良宵,最宜尋幽探勝。又接到難得香艷的好差使。」
「安倍晴明,我不要去了。」我道。
「怎麼說?」
「我是女的,應該進不去的……」
安倍晴明又揚起莫測的微笑,伸手拉我上車︰「不會有事的。一道走吧。」
「不就是變成男的麼?簡單!」安倍晴明念動咒語,我的衣衫換為一件灰色男子狩衣。
「這恐怕不行吧,萬一被發現我是個女的,我也許還沒他們幸運呢!」我後退一步,堅決不去。
「安心吧,有我在呢。」安倍晴明自信篤定的說道。
「還是不要了吧!我怕連累了你啊!晴明大人!」
「很少見的用上尊稱啊……這樣的話……」
「是不是可以不去了?」
「可能性不大。」
「真是敗給你了。你可不要後悔啊。」
「這麼說,是一起去嘍?」
「唔。」
……
4
車馬轆轆地行在朱雀大路上。
我掀簾張望,忍不住問道︰「安倍晴明,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我們不是應該先去東市的那家藝妓館打听神女所在?」
「沒這個必要。」安倍晴明回答,「我知道她們在哪里。話說回來,丫頭,你不累嗎?這段路很長的,趁這時先休息一下會比較好吧?」
「我睡不著啊,安倍晴明。好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我自言自語道,「騰雲駕霧,空中樓閣,見所未見的珍禽異獸……住這種地方的,到底是妖還是仙呢?」
「為什麼不可能是人呢?據我所知,術法高強、尤其是善于制造結界的陰陽師就能造出這種幻境來,包括所遇所聞的美女均是式神所化。」
「听這麼說,也有可能是陰陽師?」
「也不一定。」安倍晴明皺著眉,「即使是我,也不能維持那麼大的結界半個月以上。當然,這個世間並非沒有人能夠做到。只是啊,這個人絕不可能有這樣的趣味就是了……」
「那個人是誰?」
「……」不語。
「告訴我吧,安倍晴明。」
「……」依舊不語。
「晴明大人?」
「……」
「安倍晴明!」
「到了。」安倍晴明道了一聲,便下了車。
「切~說一下又不會死!」我跳下車來,源博雅隨後。安倍晴明將重新變回剪紙的牛車攏入懷中。
眼前是一處唐式宅邸,構造與修飾都頗具匠心,四處草木郁郁蔥蔥,桐木成蔭,隱約有初開的桂子甜香拂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神仙府了。」安倍晴明用扇子一指,「不知主人肯否賞臉招呼我等不速之客。」
「神仙府?」
話音剛落,薰木的門扉吱啦一聲打開,一個挑著緋紗燈籠的女童,面容姣好,眉目傳情地吐聲︰「兩位請跟婢女過來。」
女童引著二人來到一處廂房,屋里燈火如晝。
一群綺年玉貌的女子于其中或坐或立,沒有人穿著繁重的十二單,衣裳都很輕松隨意,然而配色依舊十分高雅。其中有人在玩「猜韻」的文字游戲,有人在試射履,有人在擲雙陸。
女子見我們三人進來,紛紛停下手中的游戲,笑語如花地迎了上來,頓時衣香鬢影眼光繚亂。
我茫然立于原地,被女子三面圍住,待到我剛反應過來想往出口移動時,早被旁邊伸出的一雙雙縴手拽住。
「啊呀呀!安倍晴明,難道她們是水鬼嗎?」我的頭發、衣襟、腰帶、袖口全被扯住,仿佛正被水妖拖入湖中。
「太失禮了,這位大人,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啊?」一群女子鶯聲嚦嚦地問道。
「呃……我叫……我叫龜田大佐!」竟然用在抗戰片上經常出現的日本人的名字,郁悶……
「噢,真是風雅的好名字呀。」女子們同聲贊嘆著。
「呃?哦哦。」這也算是風雅的名字?!
「那麼這位身穿白衣的大人呢?」
「他、他叫……他叫什麼來著?對!他叫大食橛子!」我盡量忍住想要笑噴的沖動,顫顫巍巍地說道。
我偷偷瞄了一眼安倍晴明,安倍晴明的臉色有些發黑。
大食橛子……我真是太有才了……
「大食橛子……很有趣的名字啊!」
「那那邊那位身穿青衣的大人呢?」
「那個是……缺心眼子……」
「哦哦!」
「卻不知道此間主人可否賜見一面?」安倍晴明溫雅有禮地問道。
「主人片刻就到。」先前的女童抿嘴笑道,「主人吩咐你們好好招待貴客,不可怠慢。」
我們選了個一面靠牆一面桌案的所在坐下。
安倍晴明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旁人搭話,一邊與女子擲雙陸為戲。
我和源博雅再次被數目眾多的水妖拖走,滿眼晃動的都是精致的繪扇與白女敕如玉蔥的手指。
「各位姬君,」源博雅掙扎不出,「我們就不能好好坐下敘話游戲嗎?」
「游戲啊,雙陸好嗎?」一個女子在我們面前坐下,展開艷麗的衣袖︰「和大食先生那邊一樣,輸一局的話罰酒三杯。」
「還是算了吧……」
「那猜韻呢?」一個女子搬出本厚重的唐詩集子。
「更不行……」
「左右不行,那只有來調弄管弦了?」
「勉強可以吧……」
「不要!」
我和源博雅同時說出口。
「那就挑弄管弦了。要是姐妹不滿,還是要罰的啊。」嘻笑聲中,早有人抱了七弦琴過來。
源博雅于琴前坐定,按先前女子要求的,撥了一段催馬樂《高砂》。七弦音正,奏這等香艷的調子本不相宜,但源博雅指下曲調一派嫵媚端然,情致纏綿又不失古時男女悅慕之際的淳厚之風,顯然存其精髓得其三味。
「哎呀不成呢,」抱琴來的女子抿唇笑道,「好好的訴情求愛的調子,被眼子先生彈得像是祭祖的雅樂啊。該不該罰呢?」源博雅求助般向安倍晴明方向望去。
安倍晴明只充未見,沉浸在游戲當中,流連難返,物我兩忘。
「姬君還是讓在下撫琴吧。」源博雅懇求道。
「若得琴中趣,何勞弦上音。」女子藤蘿般攀繞過來,「還是說妾身資質丑陋,不堪驅使麼?」
「……」
我見沒有人理會我,松了一口氣,輕輕地挪到不引人注意的牆角處。
「好吧。」女子松開手,笑著遞過一杯酒來,「不過要罰酒一杯,僅此一盞,不過分吧?」
源博雅接過酒,一飲而盡。
「等等——」我霍然站起打算阻止,可惜遲了一步,源博雅已經把那個淺綠色的液體喝下了半杯,還笑眯眯地說︰「就是味道淡了點。」
「啊!差點忘了龜田大人!」一絕子端著一杯酒朝我走了過來。
女子走到我面前,把酒杯遞到我面前,依舊是那種綠了吧唧的液體,還飄著一股甜膩的香。
「大人,請!」
「……」我看著那杯液體,猶豫著要不要接過。
「大人?」
「這……」我把目光投向了安倍晴明,依然在猶豫。
安倍晴明掃了我一眼,便回過頭去。
「眼子大人都干了,難道說龜田大人……不敢麼?」
「靠!誰說爺不敢!」我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又把酒杯還于女子手中。
「大人好酒量!」
「那是自然!」我得意的鼻子快要敲到天上去了,吹噓道,「要是沒問題的話,再來幾杯都沒有問題!」
「當真?」
「當然!」我豪邁的拍了拍胸脯。
「……」女子的玉手有意無意掠過杯口,你的酒杯中有出現了那綠色甜膩的酒。
「大人,再請!」女子又將杯子湊到我面前。
「嗯!」
「等等!」安倍晴明突然打斷道。
那敬酒的女子又端著酒杯向安倍晴明走來︰「大食先生也太過避世了,婢子立奉一杯如何?」
安倍晴明接過酒杯並不喝下,只斂了斂笑容,目光淡淡地掃在她身上。
「既然如此,妾身不敢勉強。」女子溫柔嬌怯。
安倍晴明眯著眼微笑,上前將杯中物一飲而盡,將空杯交還給她,起身到對面的御簾前坐下。「如此的話此間主人也該現身一見了吧。」
「蒲草秋荻的淺薄顏色,原是入不得大人法眼,都下去吧。」簾後悉悉索索的衣物響動,顯是有人坐了下來,發出裂帛似的長長嘆息,「經年盼待久,猶不許相逢。今天是何處的神風將大食先生吹落蓬門呢?」
安倍晴明似是絲毫不曾領會她的話外之音,笑得中規中矩如沐春風,折一枝楊桐擱與扇上遞至簾內,恭恭敬敬地答道︰「聞得此中聚神女,故持香葉訪仙居。」
「……」席內良久沒有出聲。
「受人之托實屬無奈。」安倍晴明笑道,「冒犯之處還望海涵。但有一兩個小小的疑問,尚請仙姬為我解惑。」
「講吧。」
「好吧。仙姬還打算在此五濁惡世逗留多久呢?」
「不會很久的。該回去的時候,總會回去的。這幾天我也覺得有些膩味了。」仙姬毫無熱力的聲音。
「恕我直言,前些日子的事情,仙姬所為甚過啊。」
「怎麼會?明明已經立誓守口如瓶,不到兩天立刻破誓,若不讓他吃點苦頭,從此世人豈非都會隨意毀謗神明?」
「這種事情,想讓人禁口是不可能的。男人從艷遇中得到的樂趣,泰半來自向旁人的炫耀和描繪。」
「至于另一位麼,「簾後頓了一頓,「個中緣由想必你也能猜到。」
「啊。明白……」
……
半晌,簾內響起了一個不情不願的聲音︰「大食先生這番回去,還請‘若有人問答不知,切勿泄露我姓氏’。倘能如此,感激不盡。」
「理會。此事固是理所當然。」安倍晴明笑著振衣起身,略略傾身靠近簾際,低聲說道,「還有一事,萬勿推辭。忘憂草,含笑花,姬君這里存有的靈藥可否交付于我?」
「好吧。」仙姬的聲音有些不情不願,「你要多少?」
「全部。此物由我保管會比較妥善吧。」
「不行。」
「我以為姬君會比較明事理。」安倍晴明說來依然溫和淡靜,完全沒有威脅的意思。
「安倍晴明!你實在太過分了!」聲音突然拔高,連大食都忘了稱呼,在場諸人全都嚇了一跳。御簾後呼啦啦飛出一方白晃晃之物,砸向安倍晴明面門,驚得四座尖叫不絕。
「啪!」我打開蝙蝠扇,擋住視線。
場面過于血腥,少兒不宜。
……
良久,沒有任何踫撞的聲音,我才把扇子收回,看個究竟,
安倍晴明正手持蝙蝠扇輕輕托住細白瓷瓖水晶花的罐子。
「哇塞!高難度欸!厲害!」
安倍晴明打開罐子,瞧了一眼,看神情十分滿意,斯斯文文地向簾內行了一禮︰「承蒙見賜。仙姬慷慨豪爽,大食十分仰慕,本該長侍左右以供驅使,奈何俗務纏身,就此先行告退了。」說罷戀戀不舍地向外退去。
「滾!」席內又飛出一個硯台,墨汁四濺。
安倍晴明閃身躲開了硯台,大笑著招呼道︰「眼子,龜田,還不走嗎?」
5
「安倍晴明啊,說真的,到現在我還是一頭霧水。」
「我也是同樣如此啊。」
「唔,其實一點也不新鮮。」安倍晴明反問,「听說過漢朝亂國的皇後賈南風的一段野史吧?」
「沒有。」我聳了聳肩膀。
「這樣啊……當年我們在忠行老師手下可常常偷偷傳閱呢。」安倍晴明笑道,「那就說近些的事情吧。博雅應該知道虢國夫人其人吧?」
「這個……略有耳聞?」
「楊貴妃之妹,明皇小姨。」
「是了!就是那個什麼脂粉蛾眉的……」
「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是她。那又怎麼樣呢?」
「這位夫人生性風流,時有物色到中意的男子,但礙于身份與皇家體面不便與之通好。所以往往就讓人用迷藥把他弄到府上,再編造一類神女故事瞞過其人。由于楊府窮奢極欲,夫人又是絕色美人非尋常可比,不少人往往深信不疑。當時有名的美貌男子常有無故失蹤的,眾人鉗口結舌恐招大禍,全因明皇袒護之故。賈後的故事也是大同小異。」
「難道說……」
「不錯。那一處唐式建築其實是陛下為這位內親王在高野所建的別館。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王室常常拿此類巫山神女天台故事來遮掩緋聞丑事。今次的事情,不過也是拾了點賈後與虢國夫人的牙慧而已,無甚新意啊。」安倍晴明嘆息著,「只是我還要編造一通狐言鬼語呈上去,好讓那個男人對外面有個交待。」
「原、原來如此……」
「說起來左近少將也是活該。他本是殿上人又在內戚之列,公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與他結交的——若是哪天無意中在內庭撞見窺破真容,豈非大家無趣?」
「這麼說,聖上起初就知道是齋院在胡鬧了?」
「站在他的立場,實在不能夠讓此事曝光,又要勸得公主收手。所以才讓我去交涉。此後回來還可以對外托言為鬼魅之流。陰陽師的職責,與其說是馭神縛鬼,不如說是溝通神鬼。但其實更多的時候是在裝神弄鬼啊。」
「神隱之事,純是人為嘍?」源博雅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過了半晌這才責備,「晴明啊,既然你早就猜到內情,應該讓我知道才是。」
「知道的話,不就沒法盡情領略該處旖旎風光了?」安倍晴明低低笑著。
「唉……說起來也真不成話啊。如果不是已經選為齋院,又有合適的婚選的話,公主即使下嫁也總比如此胡鬧強吧。」
「話雖有理,但行來恐怕不易。滿朝門戶當得起迎奉內親王的,多是左近少將那一路數的豪杰——當然也不乏有人喜歡。但若是無論如何都沒法生出愛慕對方的幻覺的話,還是不要結縭的好。」
「這個內親王,听不少女官說,自小便高傲任性目下無塵,如今鬧到這個樣子啊該怎麼辦才好呢?」
「哎,這就不是你我要操心的事了啊。讓那個男人去頭疼吧。」安倍晴明笑眯眯地倒上酒,「真是失敗啊……」
「……」
「呵呵,」安倍晴明眯著眼,取出那白瓷罐子來,「看這個。」
打開一看,只見里面是一些糊狀的淺綠色膏子,乍看有些像芥末,卻發出與芥末完全不同的甜膩香味,這氣味與先前所喝的酒汁倒是很相似,只是更加濃郁,光聞到就微有眩暈之感。
我情不自禁地拿指尖拈了一點往口中送去。
「丫頭,這個東西可不能多食。」
「哦?這是什麼?」
「它有一個不錯的名號,叫‘忘憂草’哦。傳說中仙人所居的蓬山間長滿了這種草。凡服食了的都可忘卻人間煩惱,心想事成,永保青春,從此和仙人一樣無憂無慮。」
「開玩笑吧?哪有這麼神奇的事?」
「當然,這只是傳說。但這種藥草調制的膏劑,若是有人服食了,會很容易根據自己的心願或是旁人的暗示產生種種幻覺。比如說騰雲駕霧萬丈高樓之類,只要有人向他詳細描述一下,很容易就像親歷親為一樣。更早年時候,神社常常用它來控制民眾顯示神跡,只因為多服成癮,後來奈良時代就逐漸禁用了。」
「太不成話了!幸好現在已經不用了。」源博雅听得心有余悸,「這種做法,視臣民如草芥,絕對會導致亂世的啊。」
「所以這麼危險的東西,更加不能夠讓那位任性胡來的內親王再留著了。要知道,這種藥物最宜亂性,劑量稍錯很可能弄出人命的。深津左近也是因為喝下了這個才會神志不清,看到種種奇景。鬼卒之說八成只是人戴上面具喬裝的。夜中撞邪一說想來只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所以我給他開了些寧神的藥就算了。」
「你可太不夠朋友了。知道那是迷惑神志的,還讓我喝下去!要是當眾失態出丑……」
「可是你喝下去之後不也沒什麼事嗎?」
「那也是,除了最初有點頭暈……」
「相由心生,心中欲壑難填,眼前自然是千幻並作,心中無欲無求,也不過是清水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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