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雅的眼楮在人群里搜尋百合子的身影,卻不料看到了讓自己吃驚的一幕。那個被武田仲稱作淺野將軍的軍人,在一個高處的台階上坐著,身邊陪著的那個女人,著藤黃色的旗袍裙,用五色絲線秀出繁復的花樣,從肩頭一直蔓延至下擺。此時的淺野正在同身邊的人低聲說著森麼說話,那個女人的眼楮就漫無目的在廳堂內游走,縴細的手指一下一下慢慢的捋著燙的極好的烏亮的頭發,她恍若白玉雕琢的手腕上戴的一只翡翠手鐲,綠如春水。那種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風情的,不是秦紫鳶還能是誰?
米雅眯了眯眼楮,不知道是否因為她的審視過于明顯,秦紫鳶像是被她的目光驚動了,眉目流轉之間也對上了她的眼楮。這種情況下的相遇,大概也是秦紫鳶萬萬沒有想到的。她的臉上先是閃過了一絲愕然的神情,之後迅速的淡了下去,居然呈現出有一種豁出去的平靜。
一時間,米雅的心里百轉千回,她不在江寧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費盡千辛萬苦嫁入了沈家,決心不再拋頭露面的秦紫鳶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北地,出現在一個日本軍官的身邊?
沈丞文在哪里?丞昱又怎麼了?
米雅滿月復的狐疑,卻不敢貿然的走上前去。她心里抱著一絲僥幸,比如她認錯了人……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自己沒有認錯。
紫鳶不知道同那位將軍說了句什麼,淺野的眼光掠過人群,忽然的看向了米雅的方向,然後又對秦紫鳶說了句什麼。
她微微一笑,竟然毫不避諱的吻了吻淺野的臉,之後緩緩的站起身來,一雙玉手提著旗袍的下擺,高高的開叉處,露出雪白的大腿。秦紫鳶小心的沿著台階走了下來,看向米雅的時候唇角蜿蜒著一抹動人的笑意直至眼角,被雪白的脂粉精心涂抹的面頰尋不著一絲的破綻,她一路走來,人們紛紛為她讓路。米雅才明白,今夜大概只有她不知道秦紫鳶現在的身份罷了。
「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你。」紫鳶站在她的眼前,因為穿的鞋子的關系,竟然比她高一點,她遠遠的站著抱著雙臂,那是一種警戒的姿態,又像是她在為自己取暖。
米雅淺淺一笑,表情像是被蒙在氤氳的霧氣中,讓人無法清晰分辨出她此時真正的心情,淡淡的道︰「這句話應該我同你講才對,紫鳶。」
秦紫鳶不說話,只上上下下的打量她,那種樣子像是要把她看穿,就好像她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話,不知道自己應該知道的事情似的。
「怎麼?」她被她看得不舒服,不由的問道。
「沒怎麼,」秦紫鳶唇角浮起譏誚的笑意︰「原來你還什麼都不知道。」
米雅不以為然的轉眼看向別處,不再理她。
秦紫鳶本等著她詢問,可是卻見她好像不感興趣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問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出現在這里?」
「為什麼?」米雅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剛才已經算是問過你,是你不願意回答。」
這句話像是觸動了什麼機關,秦紫鳶美麗的眼楮驀然的顯示出一種迷離的狀態,她的眼楮看向米雅身後的某個地方,精心修飾的臉有些呆滯,厚厚的白粉似乎隨時隨地可以裂開來一般。米雅有些奇怪的看著她,秦紫鳶先是秀眉一蹙,然後精心描畫的紅唇突然就綻放出一抹絕艷的弧度,只听她緩緩的說︰「丞文把我獻給日本人了,」只見紫鳶又特別的回身,抬起下頜用下巴指了指那個日本人聲音很輕很輕的說︰「看,就是那個,日本駐北地最高長官呢,淺野將軍。你認識吧,就是小胡子那個。」
米雅微微一怔,像是有什麼堵在胸口,說出口的話都虛了半截︰「紫鳶……」
「真沒想到,在沈家的眼里,在我丈夫的眼里,我居然還是這麼有身價。」秦紫鳶的語調很輕,卻十足凜冽︰「將我獻給他,就能夠保住沈家在北地的生意,說不定還能助你贖回我們家的老爺呢?你說我這個交易是不是很賺,是不是很有價值?」
她故作純真的眼神看著米雅,米雅心中一動,心道這一切也許均是因為她遲遲沒能給沈家一個確切的答復而引起的,于是她默默的垂下眼簾︰「紫鳶……」
「我不怪你。」她看了米雅半晌,從懷中拿了帕巾按了按鼻翼兩次,這本是青樓女子特有的姿勢,被她做來卻是那樣優雅,只听她說︰「我怎麼會怪你呢?怪只怪你生來高貴,我生來下賤。你高貴,自有你的路子為沈家出力。」她說到此處又頓了頓道︰「我下賤,所以我就該為了沈家的那點兒基業付出我自己。有什麼呢?以前不也是接客的嗎?再陪別的男人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困難,不是嗎?」
秦紫鳶機械的說著那些話,冷漠的眼神背後藏著米雅從未見過的悲涼。
「他們這麼對你說話?」縱然米雅是如此冷靜的人,她的聲音也在不自覺中變了調︰「誰同你說這些話的?」
她突然這樣高聲,秦紫鳶仿佛從一場舊日的噩夢中回了神,一雙眼再一次細細的審視米雅的表情,最後終于嘆了口道︰「我要走了。」
「紫鳶……」米雅自己都沒有料到,她會在紫鳶轉身的瞬間去緊緊抓住那
只手,就像是要沖破一切的障礙抓住一個回身就會跳下懸崖的人。
秦紫鳶轉臉的瞬間,無關精致而悲絕,像是暗夜里綻放的白玉蘭,開時有並蒂,那一點的潔白以深沉的暗夜為背景,卓然綻放,黯然中呈現一種淒美的絕艷,她只輕輕一笑,另一只手攥住米雅的手腕,慢慢的慢慢的,將她拉住自己的那只手解放出來,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只留米雅一人獨看,她背影妖嬈,最終隱沒在那大廳內許多胭脂艷影當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