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一次叫偶然,兩次叫巧合,三次叫人為。
尚敘想起他們遇難時出現的那個白色身影,和她那雙沒有血色的雙腳,逐漸與記憶中某個畫面重合,他後背冒出一層冷汗,濕透了的衣服貼在背脊上仿如數九刺骨的雪水,剎那間封殺了脆弱敏感神經。
那件事發生在星期五晚上,那時候朱彥文還活得好好的,尚敘獨自開車去他家,那小子剛剛失戀急需朋友陪伴,尚敘自告奮勇前去慰問。
夜晚的路漆黑一片,車燈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一塊地方,在尚敘的角度看起來就像是一條蜿蜒崎嶇的隧道,無限度朝最深不見地的未知處延伸,自己還在想著,突然拐角處沖出一個人影,他驚慌地踩下剎車,車身依然順著慣性滑出去好幾米,就算他閉上眼楮了,那沉重的物體撞擊在擋風玻璃上而後墜落的聲音仍然貫穿了他的耳膜。
意識到自己撞了人,尚敘連忙下車查看,血染紅了大半個車頭,鮮紅的液體斷斷續續地從四面八方匯聚到石灰地上,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倒在血泊中,頭顱已經嚴重變形露出森白的頭骨,睜開的眼楮里,血絲像蜘蛛網一樣遮住眼白,嘴唇顫抖著仿佛囈語一般。
尚敘掏出手機先打了急救電話,之後通知朱彥文自己不能去了,等待救護車的這段時間,他踮著腳尖蹲在白衣女子奇形怪狀的腦袋邊,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幅恐怖的畫面,心里掠過一大片深沉的悲哀,看來父親的研究十分成功,人的感情真的能夠憑藥物去除。
不久,救護車到了,醫務人員模了模女子的脈搏立刻得出結論,她的傷勢過重,被撞後就直接斷了氣,按照程序他們還是把她搬到擔架上,蓋上一層白被單,直接送往醫院的太平間,等待死者親屬前來認領尸體。
尚敘絕對肯定那種特殊質地的白紗裙屬于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她從黃泉爬回來只為報復自己,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尚敘就站在這里讓她泄恨,可這一切與自己的朋友們無關,她憑什麼傷害他們?
憤怒之余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天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非同尋常的事,那女人死了,被醫院帶走了,之後他們會通知親屬來認尸,親屬會報案緝拿肇事者,算時間早就該追查到自己頭上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動靜。
正巧,她的尸體當時就是運來了這家醫院,尚敘輕輕地挪動著骨折的左腿,一瘸一拐地前進,斷斷續續地痛楚如同來回拉扯的牛皮筋,深刻地瓖嵌在骨肉里,一下一下刺激著敏感的痛覺神經。
估計是為了掩人耳目,大多醫院的太平間都設立在地下一層,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尚敘找到了,冰涼的漆黑鐵門表面沒有任何裝飾,簇擁在一片白牆之間宛如一扇通往異界的門扉,一旦開啟便是人間地獄,尚敘停頓了一步,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血液統統回流到心髒,四肢像枯槁的樹枝一般僵硬,他多麼希望她的尸體早已不再這里,如此自己還能對未來多點期待。
尚敘不止一次希望自己笨一點,再笨一點,干脆笨成白痴好了,那樣的話自己就什麼都不會知道,開開心心做父親的試驗品,幻想著母親每天都來抱抱自己,當作親愛的朋友們還在自己身邊歡聲笑語,設想太平間里沒有這張面目猙獰的容顏,那樣的話至少他還能像城堡里的布女圭女圭一樣無知的享受滿世界的幸福,騙騙自己說,你看,你被那麼多人愛著呢,多美好。
上帝卻是公平的,他奪走了尚敘的愛,還給他人人渴望不可及的才智和美貌,不管他需不需要。
尚敘覺得自己的左腿疼得幾乎麻木了,再也找不回應有的知覺,他一個踉蹌癱坐在地上,冰冷的空氣穿過那些灰敗的尸體向自己攻過來,毛孔像有生命似的自動封閉起來保護自己。
木然地望著她,尚敘懂了,那個女人在這里冷凍了半個月,沒有人來帶她回家,歸根究底是自己造成了她無家可歸,所以她憎恨,或者說她不得不用恨來撐起自己被遺忘的生命,執著地去尋找存在的證明。
「喂,誰讓你進來的?你瘋了,這里是停尸房!」清潔工大叔瞥見這邊有光亮,怕是有人走錯了門嚇著了,于是壯著膽子過來看看。
「大叔,這個人我見過,半個月前出交通事故死的,怎麼沒人認尸呢?」尚敘跟著他走出太平間,故意在他耳邊自言自語。
「小兄弟,你不知道,來過一對夫婦找女兒,他們說名字一樣,但不是這個人,她手機撞壞了,身上又沒有其它有用的信息,也只能這樣了。」
「如果沒有人認她,她會怎麼樣?」
「可能會捐獻給國家做研究吧。」
清潔工大叔好心地攙扶著尚敘回到病房,叮囑了幾句才拿起他那把一人來高的大掃帚風風火火地離開。
坐在床上沒一會兒,尚敘忽然感覺脖子涼颼颼的,抬頭一看竟對上一張臉,她貼在玻璃窗上詭異地勾起嘴角,長到鼻尖的劉海散亂地搭到眼楮上,還原了車禍所造成的創傷,那清麗的容顏足以傾國傾城。
一絲不祥的預感劃過腦海,徐歌!徐歌還活著!她是來殺徐歌的!
徐歌住的那間病房門開著,仿佛在向尚敘招手呼喚他進去,尚敘听話的走過去,黑暗中,一襲白衣分外妖嬈,她飄蕩在病床邊手持注射器往滴斗中注入了某種液體。
「你在干什麼?你恨我找我來,關他什麼事?你非要置他于死地嗎?」尚敘能夠創造鬼魂,他從來不懼怕她們,而這卻是他第一次遇見殺人的鬼混,人和鬼一樣,都要被感情左右。
「呵,你到有情有義,你連累他變成這樣,不死不活地在床上躺一輩子,也叫替他著想?」女子不緊不慢地溜達到尚敘身邊,貼著他的臉頰說,「我要用我的恨,鑄成一顆釘子,徹頭徹尾地釘進你的脊髓里,讓你永世不得超生,我要殺死你身邊所有的人,我會變成你的影子隨時隨地窺視你,我無處不在,哪怕你死了,我也不放過你,就算你轉世了,我依然可以繼續報復你。」
尚敘傻了,究竟是什麼樣的恨可以達到這種程度,他無法估量。
徐歌死了,尚敘孑然一身不再與人來往,事實上人們已視他作洪水猛獸,他所到之處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如烏鴉過境黑貓散步,世人避之唯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