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湖,雲中城外郊最大的人工湖,佔地約三畝,相傳是十二代之前的葉氏家主為紀念妻子香雪夫人專門開鑿的,湖邊是密集的松樹林,每年雪落之日,綠松隨風抖落雪花,片片飛在湖上,碧水白雪的景致是雲中最美的所在。
今晚沒有白雪,也看不到碧綠的顏色,卻依然人聲鼎沸,沿湖看去,一圈金紅火光如星辰閃爍。湖面上幾艘畫舫游弋,燃燈點燭,竹簾重紗,船上男女僕從甚多,或佩劍懸刀,或提籃執盤,勾起一派威風堂皇。
而其中,一只玄色官舫尤其出眾,且不論船上武士剽悍沉穩,也不論圍欄窗欞邊飛揚的五彩紗綢,單是舫建三層已是引人注目,那船身兩側,各自描畫一個碩大的白色下弦月,足以表明此船是雲中葉氏所有。更為獨特的是,船頭處並不是葉氏的下弦月戰旗,而是兩枝高達丈許的龍騰雷烈花的大旗,湖邊人群少說也有幾千,稍微有點見識的都知道,船內安坐的必是皇室中人,更可肯定是前來祭奠前代家主葉孤城的皇家五殿下贏小白。
這一艘官舫,牢牢鎖定了所有人的目光。人們知道葉氏請動了雲中最大青樓怡紅院的當家花旦相思月,卻不知道這一次盛宴卻是葉氏主母設下的微妙圈套。可人們並不在意什麼,他們只想看那以神秘著稱的相思月是否如傳說中的那般美麗,在此之前,相思月在怡紅院內只肯接待葉家的兩位公子而已,而整個雲中亦僅此二人矣。
人們都在等待著,官舫最高的三層之上也有人在等待著。宮裝的婦人憑窗而立,明亮的眸子在人群中搜索,她的手指死死摳住窗沿,柳眉深皺,嘴角勾起鋒利的線條,便像是在等待仇人的出現。
身後錦桌邊上,皇室五殿下小白卻安穩,將一粒粒橘瓣塞進嘴里品嘗,慢條斯理地言道︰「夫人不必心急,沒有人可以不理會雲中葉氏的邀約,那等同于得罪軍方。」
葉氏主母也不回身,強自吸了冰冷的空氣在肺里轉過,平穩了聲音,「殿下過獎了,能得殿下親來雲中吊唁,葉氏滿門皆感榮幸。葉*子悠*悠這一次的歌舞,專為殿下準備,屆時殿下不悅,還請寬容。」
「夫人言重。葉氏忠烈天下皆知,小白仰慕非常,這次來到雲中,實是還了幼時心願的。」少年暗暗一笑,又道︰「明夏家主年輕有為,當不遜于乃父,可讓小白不解的是,為什麼知秋長公子不願為官呢?」
燭火下婦人的身子微微顫抖,漸漸有了刀兵之氣,小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也不揭破。
「知秋為人任性慣了的,我這當二娘的不好多說什麼,便由他去吧。」
小白嘻嘻笑道︰「不當官也好,我也怕了被人一天到晚管著,還是現在好,我想去哪就去哪,要不也結交不到明夏家主這樣的人物啦。」
他的話里全是孩子氣,可葉氏主母出身與雲中大賈周家,對于這種把戲見的多了,不過那話里對親子的贊賞倒十分合她心意。她回過身來施禮,「小兒年紀尚輕,還須磨練。殿下的夸獎,小婦人代子謝過。」
小白忙起身回禮,「夫人別折殺我了。且安坐片刻。」
相比起三層的詞鋒交錯,處于一層船頭處的兩位公子卻是心急如焚,葉知秋穩重有加,還沒什麼,葉明夏已是在來回踱步,焦躁不堪。
「時辰快到了,時辰快到了。」
葉知秋看著兄弟這患得患失的樣兒,忍不住笑道︰「你都是家主了,還這麼沖動?」
葉明夏沒好氣地頂回去,「你不也是一杯酒喝了半天麼?」
「」
湖邊人群喧嘩大起,葉知秋下意識抬頭,輕輕嘆息,「該來了」繼而大呼一聲,「熄火滅燭!」
葉明夏聞言抬頭,那明月將臨中天,漸漸圓滿,業已遮去了暗月的軌跡,明亮似新磨的鏡面,整個天空,它是最為醒目耀眼的。包括湖中畫舫,遠近燭火瞬間滅去,黑夜終于籠罩香雪湖,而那明月光華愈發皎潔,清冷的輝芒將銀色的光線盡數灑落,香雪湖上水映明月,迷幻如仙境。
有人「咦」的一聲低呼,然後一陣嗡嗡,更多的驚呼聲悄然而起。只見松樹林中穿出一條粗大黑影,在湖邊人群上方三丈處越過,直延伸到香雪湖的中央明月倒影前。借了月華,人們發現那粗大黑影怎麼那麼像存活了幾百年的樹藤,而接下來人們更加嘩然,那樹藤前端,盈盈的人兒婉約其上。
黑發在風中輕揚,粼粼水光照出一襲赤紅百鳥隨鳳紗衣,風滿寬袖,翩然立于青藍蒼穹之下,這人便似仙子臨波一般。水光忽然盛極,如同有人在水面點起燭火,將這人的臉容照得縴毫畢現,眾人又是一陣喧嘩。那該是如何一張面孔?清雅淡然,俊逸飄渺,五官雖非絕頂精致,卻搭配出天賦的絕美,浮泛了月光的柔和,點綴出無可比擬的**氣息,自有一股讓人窒息的美麗,再舍不得將眼神移開片刻。
當人的視線被一件事物吸引,自會忽略別的事物了,所以人們全都沒有看到那女子身後三尺外的少年
今天主角肯定不是我這個魔王了少年郁悶地想著。
「終于來了」葉知秋喃喃道。
葉明夏心花怒放,「這是我見過她最漂亮的一次。大哥,快點畫下來。」
葉知秋早動過無數次的筆,卻心知這一次再也畫不出來,那迎風靜立的絕色**,早已超月兌他的畫力,若是強行動筆,不過是自留遺憾罷了,那根本就是「完美」!
相思月的目光落到了官舫船頭處,微笑頷首。葉家兄弟振奮起精神,各自伸出右拳,彎臂示意,盡管他們都知道,不遠的將來會有莫大的風雨,但這一刻,是他們甘願醉死的剎那。
「真是周全,竟然請到懂一點太陽秘法的秘道家來呢。」相思月低聲道。
羽化不解,「請秘道家來做什麼?」
「你不覺得這水光太過明亮了麼?」相思月笑道︰「不過也就這麼個程度,小小的照亮法術而已。」
「我說姐姐,都這時候了,你還觀察這個啊,你準備好了麼?準備好了就快點去跳舞吧,我驅動‘木蓮’到這種形態,頂多半個時辰啊。」羽化小聲怨道。
說話間,兩條人影從人群中騰空而起,踩過無數人的人頭,在一片怒叱聲中跳上了樹藤。
「地瓜地瓜,我來了哦。」
羽化呼口氣,回頭看著她們,「我就知道你不會放過看戲,老實呆著別搗亂。」
岑一把扯了他的胳膊,湊到他耳邊問︰「有沒有被這婆娘佔了便宜?」
身體一陣酥麻,羽化紅著臉移開腦袋,轉移話題,「默羽,你身體怎麼樣了?」
「哼,不理我?」岑怒道。
默羽輕輕點頭,並不多話。
「這個女子,果然妖媚得厲害。」
三層官舫上,小白移步窗邊,仔細觀察高踞局面三丈的女子,暗自緊緊捂住胸口,貼身的「雪玨」靜靜散發冰雪之力,滲入肌膚,及時將他因為驚艷而產生的內心震蕩平復下去。可是當他看到那怪異樹藤上的岑,眼楮又亮了許多,情不自禁笑出聲來。
葉氏主母卻以為他對那魅靈女子青眼有加,忍不住冷哼一聲,「此女魅族所化,最擅魅惑之術,殿下切不可多想。」
小白知道她誤會,也不辯駁,哈哈笑道︰「夫人放心,我已定婚事,再說,我皇室也不敢踫這種女人的。」
葉氏主母微微頷首,「是小婦人多言了。」她的目光落到船頭處,又悄悄蹙緊了眉頭,在那里,葉明夏正在笑,而她,根本不希望親子有這樣的反應。
一聲「請問」飄揚過湖,滿場數千人當即噤聲,那聲音輕柔如風,在眾人心里打了旋轉,听著已是有醉酒般的感受。羽化等三個少年卻知道,這魅靈女子正在施展著明月星辰的魅惑之法,這時的秘法沒有霸道,也沒有妖艷,只是淡淡的溫暖,讓他們三人也覺得通體舒泰。
「請問,可是葬花先生親臨?」相思月朝官舫揚聲。
二層官舫外擺開一張長幾,幾上置一張古拙大琴,有一人按幾起身,遙遙拱手,「正是老朽。老朽不才,听聞相思姑娘要做‘踏月’之舞,不嫌冒昧,特意前來相助。」
「葬花先生客氣了,宛州琴師首推先生,先生能來,相思感激不盡。」
「久不見‘踏月’,如今能親身感受,還是老朽福分,多年修習‘踏月’之曲總算功德圓滿,得多謝姑娘。」
「辰光將至,先生可準備好了麼?」
「就讓老朽先彈一曲作拋磚之用。」
這兩人隔了至少十丈的距離一言一語,把個魔王氣得直咬牙,「我說姐姐,你這又不是對山歌,別耍嘴皮子啦。」
「我有不好的預感,也許會有什麼變故,你們自己小心些。」
魅靈女子突如其來的話,讓羽化呆了一呆,不自覺地擔心起來。
月至中天,圓滿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