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的悶熱高溫終于開始了變化,天色在中午時分陰郁起來,滿院里風塵狂卷,幾排芭蕉像是瘋了一樣嘩嘩地顫抖長葉,連帶著苗圃里的花朵也飛了起來,一瓣瓣被風撕開。
武韜公贏天和卻站在院里巋然不動,任憑細碎的石粒打在臉上,這麼暴虐的風多久沒有領略到了,反而有種極欣喜的感受,他忽然想起年輕時征戰沙場的壯懷,那時的他一心毀滅敵人,所有的敵人在他面前也像花草一樣瑟縮。
烏雲從遠方的天空推進過來,黑沉沉地如同進入戰場的軍陣。當鶴鳴踏入庭院看到那個在風塵里矗立的漢子,他就知道自己已被卷入了軍陣之中。那人手中明晃晃的長刀高高舉起,仿佛在召喚著自己的軍隊。
鶴鳴隨手在面前揮開塵土,疾步上前長揖到地,「公爺,陽武城陰平有軍情呈上,在碧空城真族的居地發現了那三個逆賊。」
「哼!」贏天和一個轉身,讓狂風從他背後吹過,「這三人也真有手段,竟然在我九原城中來去自如,到現在連個名姓也不知道。」
鶴鳴微微一笑,「公爺,此事我該負上全責,但有一點,此三人平空出現在越州境內,細察他們的作為,倒不像是初出江湖的人物,反而有點要引起我們注意的味道。」
贏天和挑起粗眉,「依先生所見呢?他們是沖著我來的?」
「公爺請想,他們大鬧九原城,選的是公爺進京的時間,這是巧合還是蓄意為之?如果是巧合,他們為什麼還敢冒著被通緝的危險繼續留在越州?但若是蓄意而來,公爺,也許是帝都派來的開路之狼也未可知。他們的作為也許可以當成一種警告吧。」
贏天和重重哼了一聲,大步走到石桌邊穩穩坐下,「若是帝都來人,只怕是我那兄長對我起了殺心。」
鶴鳴輕輕咳嗽一聲,「臨行前我曾勸說公爺不要太過飛揚,如今的結果也是可以預料的。葉*子悠*悠」
「鶴鳴先生!」贏天和忽然喝道,「我贏天和當年僥幸保住性命,忍辱偷生至今日,已是無法再忍了。早也罷,晚也罷,必將血戰一場!籌備經年,越州兵精糧足,而那帝都之內,尸位素餐者成群結隊,此時再不動手,更待何時?」
粗大的手掌猛然拍在桌面上,石制的桌面赫然出現一道裂痕,贏天和疼得一咬牙,終究不能在下屬面前失了面子,臉上怒氣有增無減。
「雲中葉氏葉孤城已亡,長子知秋繼任家主之位,听說此人不曉武事,公爺可以不加考慮,但是」鶴鳴冷冷一笑,「公爺,軍方之內,萬骨枯和端木成功兩位將軍尚在,公爺該不會忘了他們和葉孤城將軍並稱‘雷烈三大柱國’吧?」
「那又如何?萬骨枯鎮守天拓城防御瀚州蠻族,端木成功鎮守秋葉城防御寧州羽族,他們要趕回帝都至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贏天和忽然站起,指了晦暗的天空朗朗大聲,「你來看,這暴風、這烏雲,何等的摧枯拉朽!從九原到帝都盆地,我翻越雷眼山脈只需二十余日,根本不用進攻帝都的門戶殤陽關!但教我雷霆之勢橫掃而過,馬踏天啟城也是等閑,只等秋風一起,我贏天和的鐵騎便要沖出越州!」
豪情壯語鼓蕩在庭院內,獅子一般的咆哮聲壓過了烈烈狂風。就連鶴鳴這樣心懷叵測的人也不禁為之暗暗喝彩,遙想當年陳國覆滅,只不過是疲憊之犬不幸被虎狼盯住,只是虎狼對于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十余年的成長,足夠讓一只充滿了復仇意念的野狗變成雪獒!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希望,他鶴鳴也要堅持下去,直到為朔月營的大哥陳魚和大姐甘姜報卻血仇!
「公爺的氣概可比先祖,但公爺不再需要真族的‘真騎’了嗎?」鶴鳴沉穩地問道。
贏天和依舊豪情萬丈,斷喝一聲,「若無葉孤城,真騎便再無用武之地!」
鶴鳴鼓掌大笑,「果然是名將風骨,鶴鳴祝公爺旗開得勝。」
贏天和哈哈大笑,那風里的塵土灌入口中也不覺干澀,只有一股熱血在體內激蕩不休,「既然真族敢窩藏重犯,便一舉滅了。傳我令!命陽武城陰平火速蕩平真族,為我壯行!」
「公爺且慢!」鶴鳴微笑,「陰平城主獻來一計,請公爺定奪。」
「說吧。」
「陰平城主認為可以召喚真族族長真野來九原,軟禁在此,逼迫他交出香豬的訓練之法,若此人不識好歹,便羈押真人全族,每日取一族人性命,不怕真野不從。」
「好一條絕戶之計!準了!」
刀光在狂風中掠起,昏暗的天色下這一團刀光霍霍生威,庭院之內殺氣沖開塵土,只有武韜公一人獨自舞刀,刀刀劃破長空。
期待中的暴雨,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鶴鳴慢慢走出了庭院,看著亂葉翻卷在空中,遍植的大樹驚恐地搖曳枝藤,他忽然覺得這個武韜公也像了那狂風,能掀動花葉,卻掀不翻根深蒂固的大樹。
「想不到這三個人居然可以引發一場戰爭那就讓戰爭來得早一些吧。」
陰平幾乎是沖進了客廳,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胖子先生好整以暇地放下了茶盅,好笑地看著他的狼狽。
「術子先生果然是個智多星啊,您的計策已經被公爺允了。」陰平大笑著一坐到椅子里,抓過茶盅將茶水一飲而盡,也不顧這是別人喝過的。
術子得意地模了模八字胡,狡黠的眼楮骨碌碌轉了幾轉,低聲道︰「大人高興得太早啦,想那真人個個剽悍,便是女子也烈性得很,咱們的計策稍有不慎便會大動干戈。」
陰平略略一皺眉,听出他的話音,不禁問道︰「難道計策中有什麼紕漏嗎?」
「大人,要對付這些真人,必須以雷霆萬鈞之勢一鼓作氣掃滅,這樣才可免去一場血戰,大人想必也不希望自己損兵折將吧?而關鍵處便在于真野,此人看似文弱實則驍勇,只要他不在,真人就是散沙,但大人要用什麼法子將真野從碧空城里弄走呢?」
陰平從椅子里蹦起來,來回亂走,「是呀,一季一度的糧草運輸剛剛過去,該想個什麼法子調開真野呢?」他忽然止步,一把拽了這個胖子,可憐兮兮地喊道︰「先生智多謀廣,必有良策,就請先生明示吧。」
術子輕輕掙月兌開來,呵呵笑道︰「大人太急躁了。要知道武韜公的三公子贏蕪早已成年卻未婚配,大人可以借選秀之名著真族獻上十名處子」
「先生剛才不說真族的女子很烈嗎?他們怎麼肯交人?」
「這就是機會!」這胖子忽然大笑,「大人請想,真野不肯交人,大人可假作無奈,真野必然進九原與武韜公交涉,真野不在碧空城,整個真族失去了靈魂核心必然不堪一擊,再有我們安排下的內應,以大人三萬雄兵還怕區區六千真人麼?」
陰平猛地一拍腦袋,大喜若狂,「先生真是精明得像個狐狸。」
術子一楞,歪了嘴巴勉強笑著,「這是夸我還是罵我?」他暗暗嘀咕了一句。
「好!好!來人啊!傳我軍令,給我調五千兵馬,老爺我要去碧空城!」陰平沖到門口,大呼小叫,其勢直有氣吞山河之威。
幾個軍校跑了過來,愣愣地看著張牙舞爪的城守大人,欲語還休的樣子讓陰平忍不住便要發火,「你們幾個傻了不成?沒听到老爺我說話嗎?」
「可是老爺」
「怎的?」
「當真是現在調兵麼?」
陰平更怒,「難道老爺是在放屁?」
幾個軍校訥訥低頭,卻拿眼楮瞟著術子。
這胖子笑著走過來,「大人真是心急,要去也該明天去,現在外面風大,星月無光,這時候前去怕是不太妥當。」
陰平這才發覺原來已是深夜,各營的軍校早已睡下,更有甚者,天空漆黑一片,卻是個夏日里難得的暴風之期。他在雷中平原五年,對于氣候倒不陌生,知道這樣的天氣少不了會有一場暴雨,現在出去倒是不太方便的。
「嘿嘿,我真是昏頭了,幸虧先生提醒。」
他這里自嘲地干笑,那幾個軍校早在暗罵不止,無端端被他罵了一通,心里著實不爽。
揮退幾個軍校,術子施施然坐到椅子里,悠然翹起腿來,「還有一節,大人若要去碧空城,萬不可帶兵。」
陰平大惑不解,急忙問道︰「這卻是為何?前幾日我去碧空城,差點被那些賤民給吃了。」
「要一舉蕩平真族,必須先用懷柔之策,安了真人的心,松懈他們的意志,待真野離開之後,再以重兵包圍,如此便可兵不血刃!」
門外風聲有如鬼嘯,嗚嗚不絕,仿佛哭泣的靈魂,門內的狂笑聲猶狠過厲鬼之音。
這一夜,注定了真族的未來。
只是密謀毒計的兩人,並不知道這個「未來」會月兌離他們的控制。
他們自始至終都忘卻了,那三個被越州全境通緝的人正在真族的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