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79 第十三章 1.南陳的兩難之局

作者 ︰ 哭之笑之

建康城,皇宮北書房,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身著樸素的白袍負手站立在窗前,眺望著煙波浩渺的北湖。雖已深秋,長江之南依舊滿目蔥翠,風和日麗,鱗光萬點的北湖祥和得可以令人心醉。但此人並不是在欣賞風景,他的心頭更不祥和,緊鎖的眉頭和游移不定的眼神表明,他此刻正在思考大事,非常棘手的大事。此人就是南陳當今皇帝陳頊,年已五十有二,在位十年了。

陳頊是南陳開國之君高祖武皇帝陳霸先的佷兒,世宗文皇帝陳?的弟弟,原本是南陳第三任皇帝其佷兒陳伯宗的輔政大臣。十年前,有大臣意欲削弱甚至謀奪陳頊的輔政大權,陳頊察覺,先發制人,鎮壓了反對他的勢力。本就志向遠大的他並未就此罷手,認為是佷兒皇帝要奪他的權,便一不做二不休篡奪了皇位,成為南陳第四任皇帝。

陳頊繼位以來,興修水利,開墾荒地,勵精圖治,強兵富民。趁周齊交兵組織北伐,重奪了淮南大片沃土,一度開創南陳最興盛的時期,稱得上是一位有為的明君。但自從第三次北伐精銳盡沒,名將吳明徹被俘之後,他受到沉重打擊,自覺有些力不從心了。為國殫精竭慮的他也已年過半百,身心開始疲憊了,憂慮和煩惱也接二連三地襲來。

此刻讓他深感煩憂的就有兩件事,而且是極其嚴重的大事。

一件便是北周軍隊已大兵壓境,去年他雖成功組織抵御了北周滕王為帥的南侵,但現在他卻對韋孝寬與梁士彥聯袂指揮的攻勢嚴重缺乏抵御的信心。遍觀本朝,已無精銳之師更無可用之將,自己辛辛苦苦組織北伐奪來的淮南之地已危在旦夕了。為此他深悔自己前不久在北湖和長江瓜步閱兵耀武的行為,他以為北周天元皇帝宇文?昏庸無能,必會被自己詐稱十萬的新軍和數百戰艦所震懾,短期內不敢出兵來犯,讓自己能爭取到將新軍繼續擴充並訓練成精銳的時間。但是他錯了,昏庸的宇文?居然像識破了他的虛張聲勢,不退反進,興兵南下了。唉,也許不搞大閱兵還不至于惹火燒身啊。

另一件便是北周陳王宇文純的突然到來,他聲稱自己飽受昏君迫害,已與北周朝廷決裂,願投效南陳,幫助抵御韋孝寬的南下大軍。宇文純身為老一代的北周親王,投奔過來自然不可能是配合韋孝寬軍事行動的臥底,並且此前宇文純就已派蕭四郎前來暗通款曲,有意助陳抗周。這一點雖無顧慮,但陳頊卻有更深一層的擔心。他不須旁人提醒就想起了侯景之亂和前朝南梁的命運。侯景原效力東魏及北齊,因擁兵自重不容于北齊朝廷,率眾投靠了南梁,梁武帝貪圖侯景的地盤和軍隊,不顧眾臣的反對,接納了侯景,封以高官顯爵,還出兵援救于他。結果如何呢?侯景一反再反,後來竟策動梁武帝的佷子里應外合攻陷了建康逼死了梁武帝。蜂蠆有毒,豺狼反噬,前車之鑒猶在眼前啊,陳頊怎能不心懷惴惴?

尤其麻煩的是,這兩件事又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若沒有韋孝寬的大兵壓境,便無須考慮對宇文純的應對方式,即便收留了他也只是虛名相待束之高閣而已。若沒有宇文純這個來自敵方的百戰之將相助,又對韋孝寬的攻勢一籌莫展,忍看坐失江北沃土嗎?利用宇文純化解國家當前的危局,便不可避免地讓宇文純建立起地位和勢力,只恐將來變成尾大難掉之勢,外患改內憂,心月復、肘腋之間的禍亂,只恐國祚危矣。

若在十年前,甚或只是五年前,陳頊必然有絕對的自信控制和駕馭宇文純,既利用了他對付來犯之敵,又不至于令其坐大無法收拾。可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越來越虛弱的身體,讓他豪氣不再,信心衰減。吳明徹的全軍覆沒不但嚴重打擊了他,也改變了他的用人方式。他不再敢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之後朝中再無可以令他委以重任的大臣。其實並非沒有可用之才,而是越老的人也越沒有安全感。陳頊既害怕將大軍委于一人,此人閃失則全軍盡沒;他也害怕身體變得衰弱的自己一旦撒手人寰,他那個整日價只知道花前月下、吟詩作賦的太子陳叔寶根本無力駕馭重兵在手的權臣。

在陳頊的內心深處無時無刻都不會忘記自己叔父陳霸先是如何建立南陳的。陳霸先不過是寒門出身,要不是在侯景之亂時被委以重任,一路平叛越打越大、越打越強,最終凌駕于南梁朝廷之上,又何來南陳代梁自立的一天?陳頊當然不能不懼怕這樣的歷史再在他的子孫身上重演。

「陛下,始興王殿下和尚書僕射陸大人到了,在門外候見。」常侍的一聲稟告打斷了陳頊一籌莫展的沉思。

陳頊回過身來,用略微有些嘶啞的聲音說︰「請他們進來吧。」

不一時,一個英武的年輕人和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快步走進了北書房,他們就是始興王陳叔陵和尚書僕射陸繕。

陳叔陵是陳頊的次子,年僅二十五歲,從小就機智勇武,因驍勇善戰,十六歲時便被封為都督,統領江、郢、晉三州諸軍事,就開始獨當一面。十八歲時又被升遷為都督湘、衡、桂、武四州諸軍事,平南將軍。去年又得授揚州刺史,都督揚、徐、東揚、南豫四州諸軍事,已儼然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寵兒,風頭大大超越了他的哥哥太子陳叔寶。

陸繕,一個年過六旬卻還精神矍鑠的老人,現居尚書僕射,雖二品之職,卻是陳頊目前最為信賴人之一。他與始興王陳叔陵隱隱然便是當今南陳皇帝的左右手,陳頊但有難決的大事要事,沒有不請他們出謀劃策的。

二人施禮後照例賜座,陳頊待二人坐下,踱步來到他們中間,眉頭深鎖,聲音暗啞地說︰「稍後宇文純便要再次覲見了,朕想再先听听你們的意見,用宇文純來協助抵御北周大軍,究竟妥或不妥,利弊如何?」

昂然而坐的陳叔陵眉毛一挑,朗聲道︰「父皇,此事毋庸再議了。兒臣前日便已表明了態度,這宇文純來得蹊蹺,又未攜家眷,居心叵測,萬不可收留,更不要說啟用他了。不若將其繩捆索綁押送到長安,那宇文?見逆賊就縛,沒準就此罷了韋孝寬南下之兵,我朝或可因此避免一場刀兵之災。」

陳頊听了他的話,沒有表態,依舊眉心緊鎖,沉吟一會,將目光移向了正襟危坐的陸繕。

陸繕用手輕輕捋著自己銀白的長須,緩緩道︰「臣以為,齊亡之後,陳周之盟便已名存實亡,再存著與周劃江而治永為睦鄰的念想已經太不現實了。周武帝駕崩之後,周師南侵之勢已愈演愈烈,兩國已到了勢同水火不同戴天的地步……」

陳叔陵有點不耐煩地翻著白眼插嘴道︰「陸大人,你繞那麼大圈子干嘛?直接說吧,你考慮了兩天究竟是個什麼主張。」

陸繕也不以為意,點點頭繼續說道︰「兩國既然已是你死我活不可共存的局面,委曲求全絕不是長久之計。江北之地一旦盡失,休要說再圖北伐了,便是倚江自守也是難以為繼了啊。故而,臣反復斟酌,認為應該抓住宇文純投靠的機會,利用他保住淮南江北之地,才是守住了我朝與北周一爭天下的最後一線希望呀!」

陳頊還沒說話,陳叔陵又搶著大聲說︰「誰說我們自己就守不住淮南江北之地了?照陸大人的說法,我朝的命運還掌握在一個叛逃過來的落魄親王手里了?這不是視本朝無人嘛!」

陳頊沉下臉來呼喝著陳叔陵的字,道︰「子嵩,怎可這樣同僕射大人說話!目無尊長!」

陸繕微微一笑似乎毫不介意,對陳叔陵說︰「殿下啊,這韋孝寬的大軍又不是因為宇文純的叛逃而發的問罪之師,他們絕對不會因為我們綁縛宇文純送交長安而罷兵的。而宇文純其人,身經百戰,素有武略,又諳熟周師內情,引以為援對抗周師,不僅可解燃眉之急,還能保有南朝長存之望啊。」

陳叔陵又要爭辯,被陳頊擺手阻止了。陳頊則沉吟道︰「可是士?啊,卿忘記了侯景之亂嗎?侯景投梁,名曰為梁謀奪北齊之地、對抗北齊之師,其結果呢?梁師不僅慘遭敗績,梁武帝還遭侯景反噬,終至蕭氏國破家亡。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卿不慮宇文純會是第二個侯景嗎?」

陸繕笑了,從容道︰「陛下多慮了,這宇文純與侯景有三不可比。其一,侯景叛齊在先,北齊興師問罪于後,南梁接納侯景便是引火燒身。而宇文純則不同,周師興不義之兵于前,宇文純棄暗投明在後,我朝接納正為抗拒北周不義之師。道義天理之向背不同也。其二,侯景之亂時周、齊、梁三國並立,且均參與其中,形勢遠為復雜,致梁武帝難以控制,實非得已。反觀今日,陳周兩國而已,情勢相較于侯景之亂時簡單明了多矣,以我主英明,何慮不可駕馭?其三,侯景投梁時帶甲數萬,雖遭北齊重創,仍余八千精銳,納其入梁等同于引狼入室。宇文純呢?倉皇來投,不及二百親兵相隨,勢弱力單,陛下何慮之有?」

听了陸繕的分析,陳頊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他還未表態,這時常侍進來稟報︰「陛下,周陳王宇文純到了,在外候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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