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79 第二十三章 2.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作者 ︰ 哭之笑之

相州,是個地理位置十分微妙的所在。地處中原月復地,在東魏和北齊時名為司州,其治所就是原北齊的京都鄴城,北周滅齊後復名為相州。關鍵在于其正處在洺州之南、齊州之西、潞州之東,而洺州襄國郡、齊州濟南郡、潞州上黨郡正是趙王、陳王和代王三人的封國之地,相州的治所鄴城距襄國郡更是僅有百里之遙。此時任命相州總管,手掌相、衛、黎、毛、洺、貝、趙、冀、瀛、滄等十州諸軍事,其中監視威懾封國親王的意味昭然若揭。雖然濟南郡陳王的封國已經撤銷,但陳王在那一帶的影響力仍有存續,尤其是青州總管尉遲勤還是個讓天元帝不能完全放心的人物。素對諸王敬而遠之的尉遲迥出任相州總管,兼之身為尉遲勤的叔父,天元帝的一顆心才能放到肚子里去。尉遲迥也正是利用了天元帝這一心態,才成功獲得了相州總管一職。

如若老尉遲稍微急功近利一點,奏請去巴蜀出任益州總管,那麼天元帝再愚昧也能立即嗅出其中不純的動機。畢竟巴蜀之地是尉遲迥當年建功立業的所在,尤其是在他克蜀後任大都督、益潼等十八州諸軍事、益州刺史期間,賞罰分明、恩威並施、文治武功,將巴蜀以及西南偏遠蠻夷之地都經略得日益太平富足,深得民心的同時,門下故吏和傾心歸附的當地蕭梁舊臣更是廣布西南地區。尉遲迥若再次回川出任最高長官,比之以龍歸大海也毫不夸張。當年他因母親長大公主年高多病蒙恩獲準返京任職時,巴蜀百姓為了表達對他的景仰和愛戴,自發豎立了許多功德碑,頌揚他的豐功偉績。由此可見一斑,他在巴蜀之地擁有怎樣的感召力。去相州,是為君上解憂,而還益州則涉嫌心懷異望了。

其實天元帝何嘗能夠洞悉,尉遲迥請旨相州總管不僅看上去冠冕堂皇深體聖心,內里的可怕性比之回川任職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相州,既可與佷兒尉遲勤聯手舉事,也可趙王、代王中擇一擁立,實在近便,同時遠在西南的門生故吏則仍會听其號召遙相呼應。一旦天下有變,老頭子其實是已事先將更多勝券握在了手心,僅從地處中原的相州對長安的威脅性來說,益州與之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語。

在尉遲迥與小皇後馬車上的一番對話之後,他對小皇帝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勘破自己的深遠用心大感震驚,同時,小皇帝也就正式進入了他設想的各種未來格局之中,且後來居上成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選擇。只是今年才八歲的小皇帝真的能當大任成大事嗎?攔路密語的一番做作又會不會是他們父子聯手的試探呢?尉遲迥還需深思熟慮繼續觀察相機行事,他就這樣帶著更為沉重的心事東去了。

小皇後司馬令姬乘著馬車返城,不自禁地為自己剛才的表現而得意。她是微服出宮玩耍時看到了大隊車馬出城的,探問之下才知道是尉遲迥離京就職。頭天晚上才听小皇帝宇文衍說過,沒想到尉遲迥竟那麼快就啟程。基于宇文衍對尉遲迥請旨出任相州總管一事的分析,她臨時決定前去試探一番,試試將這位舉足輕重的人物拉進自己的團伙之中的可能性。她覺得自己出面比小皇帝出面更為合適,何況也機不可失,那老頭兒畢竟已急急踏上了離京之路。

一番對話下來,司馬令姬深感滿意,也就十分得意。將近城邊時就不顧駕車內侍的勸阻,騎上了自己的小紅馬,非要縱馬馳騁才能揮灑興奮之情。還未成年的汗血寶馬也絕非尋常馬匹可以比肩的,御馬雖強,卻拉著馬車,很快就被遠遠甩開了。

長安城高大的城牆之外也十分熱鬧,自發形成的集市熙熙攘攘,店鋪房舍鱗次櫛比,在昭示著天下第一大都會都裝不下的繁榮。在自由市場的一角,一株亭亭如蓋的大槐樹底下,挨挨擠擠圍了一大堆人,他們正興致勃勃地在看斗雞,其中也不乏押寶賭博之人。

在人群的中間是一塊用竹籬笆圍成的直徑丈許的圓形空地,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正在場中介紹了即將下場廝打的兩只雞。其中左首邊的斗雞主人是一身著華服的老者,乃京郊一帶小有名氣的廖雞王,他的斗雞勝率很高,在下注賭徒中頗多擁躉。此次他帶來的斗雞是一只名為「朱雀將軍」的紅雞,正被他的僕人高舉示眾。此雞頭小呈菱形,冠細而正直,喙尖且粗壯,頸背的羽毛紅亮,尾羽黑亮如緞,一雙長長的腿垂下來直至那僕人的鼻尖,大大的雞爪戟張著,直如十字鉤鐮槍。再看右首邊,斗雞的主人卻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相貌堂堂但眼神陰鷙,服飾亦不華麗,竟無人知道他的身份。只見他僕人舉起的那只是一只青雞,全身羽毛純青油黑,黑羽閃著墨綠色的光澤,背部羽毛的內絨卻又雪白,尾部更有幾根黑白相間的長鐮羽煞是威風。

在斗雞場莊家的吆喝下,賭徒們開始紛紛下注。有自以為懂得相雞之術的賭徒在議論了︰「斗雞以青、紅、紫、皂為上色,瞧那少年的青雞便已勝了老廖紅雞一籌。再看那青雞乃烏雲蓋雪之脊背,更是青雞中的上上品,這種雞咱只听老輩子們說過,如今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啊,押在它身上必贏無疑!」

又有人說了︰「不然!想那老廖數十年訓雞之術豈是一黃口小兒可比,雞再好也抵不住訓養得好。再說了,老廖的‘朱雀將軍’已數次出戰無一敗績,就瞧那一雙七星花瓣腿就足以鶴立雞群了!」

一陣紛亂的下注之後,一向投注率較高的老廖居然只與那少年押了個平手。莊家退出了籬笆圈外,兩只雞被同時拋入了場中,鼓噪吆喝之聲立即甚囂塵上。兩只雞炸開了脖子上的毛相互靠近打量著對方,戰事未起圈外的賭徒們卻早已奮袖出臂喊殺聲一片,分別為自己壓寶的斗雞吶喊助威,更有不少看熱鬧的也跟著起勁,也不為盼著哪方贏,就為看一場頭破血流的打斗。

少年主人的青雞率先發動了攻勢,只見它頭勢高昂,雙爪一蹬便騰空而起,朝廖雞王的紅雞撲去,姿態甚是威猛漂亮。在一片叫好聲中,紅雞卻未正面迎擊,而是跑向側位躲避,下注在青雞這邊的賭徒立即興奮地歡呼起來,仿佛已勝券在握。

這時,司馬令姬從人縫中擠進了人群,好不容易擠到竹籬笆邊已是滿頭大汗。斗雞,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穿越前的明熙也不過是從電視里知道有斗雞這麼回事而已。現場鼎沸的氣氛和圈中惡斗的兩只雄雞立時就感染和吸引了她,她假小子的性格正適合這個場面。她以成年人的心智和多次微服出宮的經驗,完全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一個年紀尚幼的富家小姐在人口眾多、胡漢雜處、治安良好的長安城里玩耍實在是再常見不過的了,不要說公元六世紀的長安人民無緣通過電視和網絡像認識戴安娜王妃一般認識她這個小皇後,就是都認識了,誰又會相信重重宮規之下的小皇後敢擅離宮禁,孤身一人混跡民間?打死也不信啊!

但凡事都有意外,不幸的是,這次意外發生在了玩興正濃的小皇後身上。

場內的一青一紅的兩只家禽正像猛禽般激斗正酣,看上去青雞攻勢更甚,紅雞多處守勢,但實質上的接觸很少,基本還處于相互試探狀態,勝負之分還未能預料。司馬令姬一出現在竹籬笆邊,那只青雞似乎立即被分散了注意力,不再撲飛進擊,而是原地站住,伸長了脖子,小腦袋來回晃動著,交替著用兩只眼楮尋找著什麼。紅雞咋逢突變,一時遲疑,也停下來觀望,想鬧明白對手為何突然驟停。圈外的人們也莫名其妙,吶喊之聲也隨之降低了音量並很快止息,現場忽然凝固般安靜了下來。

就在紅雞已決定不管對手是真的心不在焉還是誘敵之計都要發動凌厲攻勢時,青雞忽然再次騰空而起,可它撲擊的方向並不是紅雞,而是朝著司馬令姬的身上猛啄過去。

變起倉促,在場所有的人都愕然驚呼,包括青雞的小主人。司馬令姬驚駭之下趕緊閃避,可人群太過擁擠,根本無處躲避,本能的應激反應讓她抬手招架,手中的馬鞭隨之揮擊而出。那青雞不愧是血統純正的上等斗雞,戰斗素養極高,在空中靈活地避開了鞭梢,雙爪在司馬令姬的手臂上一抓,接著一旋身穩穩落在籬笆架上,隨即雙腿再次發力,飛騰而起,第二次向司馬令姬撲去。

此時的司馬令姬右臂上已是衣袖破裂鮮血淋灕,馬鞭落地,周圍的人們也惶恐驚避,密密實實的人群開始四散逃開,如同堤壩決了口。當青雞第二次撲擊而至時,司馬令姬只能轉身奔逃,可慌不擇路,一頭撞上了那那株大槐樹上,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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