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趙 第五卷 經略東道 第六十六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作者 ︰ 迦葉波

王室大宴不可能像三五老友相邀小酌那樣簡單,下午說好了,天還未晚便可以坐在桌前。這種具有很深政治目的的飲宴更是如此,為免出紕漏,需要準備,需要考慮的事繁瑣無比,所以宴席的計劃雖然早已定下,但正是開宴卻定在了四五天之後。

趙勝公務還忙不過來,自然不可能親自關照宴席的事,但因為其中乾坤頗多,當然也不能放心交給大管事鄒同他們去安排。如此一來,主持籌備的任務便只能煩勞喬端。鄒同他們深知喬端在主君心中的地位,這下手打得倒也心甘情願。至于喬端,趙勝雖然很客氣的說了「煩勞」兩個字,但他心里很清楚,喬老爺子就算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樂意無比,畢竟相比陪著許行天天泥里水里折騰的辛苦,這番安排幾乎相當于讓他頤養天年了。

不過喬端「躲清閑」的喜悅也就維持了不到一天,就在趙勝給他派下新任務的次日,許行便親自登堂入室,向趙勝請示要去邯鄲以外趙國各地轉轉,也好為今後的開渠沃肥增加地利準備好第一手的資料。

面對老爺子的主動請纓,趙勝當然是千恩萬謝外加安排人員跟隨,而喬端更不能連點話也沒有。然而剛開口說要陪同,許行便連連擺起了手,說是清楚喬端身體不好,再加上又要經辦別的事,更是不能讓他跟著。這些話自然正中喬端下懷,于是兩個老頭當著笑而不語的趙勝的面左一個「呵呵呵」,右一個「呵呵呵」,再經一番虛假客套後也就馬馬虎虎遮過去了。

宴飲的事在平原君府里有條不紊的準備著,而在平原君府之外,這件事至少在表面上並沒有引起什麼波瀾,趙豹自從那天來了一趟以後便規規矩矩跟著太宰繼續讀六典去了,而趙譚他們也像是沒把這次宴飲當回事,該吃吃該喝喝,就算見了趙勝也是一如既往的親熱,完全是一副好叔父的樣子,當然好叔父也就僅限于趙譚他們了,至于趙正那幾個沉不住氣的人,要不是被趙譚、趙代拉進密室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只怕早就滿世界宣揚要給趙勝難堪了。

白瑜和郭縱在趙勝回到邯鄲後沒多久也奉命趕了過來,他們自然早已達成了商業協定,先進冶煉技術的秘密依然由郭縱獨自掌握,而白家卻把手插進了財務方面,也算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對此趙勝並沒有多說什麼,除了好言鼓勵一番,剩下的便是把郭縱單獨留下來向他密授生產方向的事,郭縱見趙勝改變了原先的主意,要將重頭放在兵器之上,雖然在心驚之下意識到了些什麼,但還是唯唯諾諾的領命而去。

邯鄲城里一派「秩序井然」,但出了邯鄲卻是暗流涌動,隨著趙勝回到邯鄲後的時日增加,各處的消息也源源不斷的傳了回來︰雲中方向,樓煩王在趙勝離開沒多久便組織自己和從丁零、東胡那里借來的數萬人馬對高闕外圍攻勢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進攻,雖然沒能攻下高闕關,但也戰果豐碩,幾乎將趙勝此前在陰山陽山苦心構築的工事破壞太半。根據牛翦和趙奢的分析,樓煩人得手之後,再相大舉進犯時日不遠。這些情況早已在趙勝預料之中,唯一讓他擔心的是,樓煩此次進攻所用兵馬里頭竟然沒有一個匈奴兵,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位依然了解不深,未能探听到更多消息的匈奴左賢王於拓確實是個謹慎的人,要想引蛇出洞也只能耐住性子跟樓煩王繼續磨下去。

義渠方面也已經傳回了消息,根據範雎和馮夷回報,他們業已安全抵達彭盧,但如何接觸義渠王叔穆列斡還需等待合適時機,不過他們渡黃河南行之時也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那就是在貼近黃河的河南地一帶依然駐留著數萬未隨大部北逃出關的東胡殘部,這些部落散居在河南地北部,恰好將義渠與趙國雲中隔開,雖然迫于義渠的強大已經依附義渠,但依然保留很大的獨立性,對範雎他們爭取穆列斡應該有很大的用處。

相對于範雎他們的「及時」回報,潛赴魏國的藺相如就頗讓趙勝揪心了,自從在雲中接道他的迷信之後,到現在依然沒有一點消息,雖然按照行程推算,藺相如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大梁,趙勝也絕對相信藺相如的口才就算把魏國滿朝文武都說死也不成問題,但在沒有確切訊息傳回之前,趙勝心里終究難免沒著沒落,好在樂毅那里倒是回信了,樂毅接到命令部署完宛城防線便趕赴了大梁,一方面想法尋找藺相如,另一方面則做好了最壞打算,那就是在找不到藺相如的情況下準備強行闖宮面見魏王。估計現在就算還沒趕到大梁,也已經離大梁不遠了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沒有網絡,沒有手機,根本無法形成迅捷有效地信息交流,也就難怪有那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這種做法固然是對將領靈活掌握戰略戰術的要求,但同時何嘗不是對君王命令無法及時下達,等下達以後估計早前分析好的形勢早就面目全非的調侃呢。

趙勝對此實在無語,也只能放任自流,為了向韓楚等國表達趙國對此的淡定,除了正常的交往,干脆連秘密使臣都沒派出,那意思自然是讓他們自己琢磨著去辦。

好在趙勝雖然被捂住了耳目,秦齊兩個大敵同樣好不到哪里去。畢竟不管在什麼時代,戰爭打得都是一個勢,只有「勢」到了才能後顧無憂的開練,目前韓魏楚宋各國態度不明,燕國也是明齊暗趙,虛以委蛇,秦齊兩國雖然自有部署周旋,短期內卻依然不敢妄動,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切都是個未知數。

天天的忙碌都是很晚才能結束,就算趙勝年紀輕精力充沛,這樣折騰也難免疲憊,馮蓉那天打消去意以後已經去了趙墨的秘密駐地,很少能回到府里,府中僕役婢女雖多,但在趙勝面前能說上話的也只剩下了喬蘅一個人。

喬蘅雖然已經得了名分,但依然一如既往的如婢女般隨在趙勝身邊照料,白日里幫趙勝抄寫不能為他人所見的密文或做些別的事,到了晚上不論多晚都要伺候趙勝洗漱休憩了方才去歇息。她是心細的人,又是一心傾在了趙勝身上,眼巴巴的看著趙勝繁勞不息,心里雖然疼惜卻又不能說出來,也只能在一些細小處精心為他分憂了。

春末晚風亦涼,拂著窗扇上的絹紗不時發出「沙沙」輕響,平原君府主君寢居之內並未點燃數十盞燈碗的銅樹,只在其上立了五六只白燭,燭光搖弋,室內充滿了淡淡的光芒,靜謐之中讓人心情舒緩。

那白燭是喬蘅讓人取來的,銅樹太過明亮,趙勝每天忙碌過晚,精神過分亢奮,若是沒有緩沖很難休息好,較弱的燭光恰好是最好的舒緩方式。

趙勝微微的閉著雙眼斜身靠在一方繡墩上,早已將那些讓人頭疼的國事全數拋在了腦後,只是由著喬蘅為他按摩肩背。室內只有他們兩個人,除了彼此的呼吸不聞他聲,恍然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離開邯鄲去大梁的路上向晚投宿的時日,那時他們倆是真正的主僕,然而此情此景卻又如此的相似……

「唉……」

寂靜中一聲似有似無的微弱嘆息如空靈般飄過,趙勝緩緩睜開雙目,抬眼處恰好直面喬蘅微垂的眼簾,見她玉潤的面頰上略略帶著些許憂傷,不免有些好笑。這姑娘來到他身邊已近一年,優渥的生活早已消去了當日的菜色,充足的營養使她原本單薄的身體得到了充分的發育,原先那個略顯瘦弱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了體態婀娜的少女。然而她的神情卻依然有如當日在那個小小的山村里一樣,唯一的區別僅僅是添了幾多柔清,再難尋那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艷。

「蘅兒……」

趙勝也沒來由的跟著嘆了口氣,挪挪身子將喬蘅白皙的素手從肩上取下輕輕的撫模著笑道,

「你說我現在做了相邦,權也有了,勢也有了,為什麼卻難有原先那種……嗯,那種心情呢?有時候我都在想,要是王叔祖安平君還活著該有多好,他雖然嚴厲了些,可若是他還活著,也用不著我去對付李兌,當一個沒權沒勢的閑公子倒也不錯。」

喬蘅靜靜的听著趙勝輕聲訴說,長睫微霎間忍不住輕輕咬住了瑩潤的下唇,半晌才抽出手繼續按摩趙勝的肩膀,幽幽的說道︰「公子說什麼呢……妾身原先听爺爺說,為人在世沒有用不上的才情。公子志在興國,又是才越先王,上蒼憐憫大趙,公子不想出這份力怕是也不行。」

「蘅兒這些話可有些過了,也不怕被人听見。先王馳騁天下難覓敵手,我哪里比得上。」

趙勝說那些話本來只是一時感觸,他在上一世是個普通的小人物,何嘗沒有與別人一樣幻想過萬騎相擁、笑傲朝堂,可是當這些幻想變成現實以後,他才發現這種生活並不僅僅只是意氣風發,更多卻是重重的責任,有時候甚至壓得人連氣都喘不過來。然而這些話他不能對任何人說,包括喬蘅也不行,所以見喬蘅小臉上滿是認真,剛才那些傾訴顯然出自內心,便忍不住「哧」的笑了一聲,忽然之間又感覺她的話里多少有些怪異,不覺好奇地問道,

「蘅兒,你什麼時候改的稱呼?我原先怎麼……」

喬蘅被問得一愣,眨了眨眼才失聲笑道︰「公子整天的忙,難得閑暇下來,怎麼會注意這些?其實,其實妾身早已……」說到這里她一陣臉熱,忙轉口道,「妾身又沒見過先王,哪能知道先王什麼樣。妾身只要知道公子不比先王差就是了。」

這些話哪有半分摻假,對喬蘅來說,趙武靈王雖然是趙勝的父親,但也跟那些什麼堯舜禹湯一樣遙不可及,根本沒有具體的概念。而趙勝卻不同,她嫁給了趙勝,雖然只是妾,但趙勝對她來說卻是實實在在「一丈之內的夫」,更何況她早已對趙勝傾情,別說趙勝做了哪些大事,就算只是略顯才智,在她眼里也難免無限放大。

趙勝頓時失語,他突然想起上學時學過的《鄒忌諷齊王納諫》,原文都丟光了,只記得里頭有什麼「私我愛我」,當時他只不過當成課文來背,然而听了喬蘅的話卻突然真切的明了了其中的含義……

趙勝忽然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喬蘅,他真心實意的給了喬蘅名分,然而其後出了那麼多的事讓他全無心情,後來很快又率軍去了雲中,如今雖然回來了卻依然被繁瑣的事務纏住身難以動彈,其實在他的潛意識里何曾真正考慮過喬蘅她們的心情……

「蘅兒等等。」

趙勝騰地一聲坐了起來,喬蘅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一陣茫然,剛「哎」了一聲,就見他伸手在地上一拄便跳起身快步跑出了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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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一章本來還沒完,不過實在是太長了,分一章晚上再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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