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過了兩日,一大早,霍夫人就穿上一品夫人朝服,帶了二兒媳巧殊,拖上丈夫,奔皇宮而來。
轉過甬道,前面就是內皇城了。
「娘,您慢些走,我都有些跟不上了。」巧殊喘起氣來。
霍夫人趕緊放慢了腳步,自嘲道︰「瞧我這性子,就是改不了……」
「哎喲,霍帥、霍夫人,還有巧殊小姐……」迎面一個公公打著招呼。
「我姑姑在麼?」巧殊認得這是集粹宮的領事張公公,于是笑著問道。
「皇後娘娘在集粹宮,今一整個上午都不會出去,要給寒蕊公主訓話呢。」張公公答。
巧殊吃了一驚︰「寒蕊又闖禍了?」
「不是。」公公笑道︰「這回是好事。」
好事?巧殊一頭霧水,那用得著訓話?
張公公悠然一笑,壓低了聲音神秘道︰「皇上即將降旨賜婚,皇後是做訓誡呢。」
「什麼時候?」巧殊和霍夫人同時大驚失色,就連一貫持重的霍帥,臉色也有些變了。
張公公沉吟道︰「這會該是已經貼上城門口了……」
霍夫人一把抓住了巧殊的手,緊張得顫抖起來。
「那請問公公,賜婚的是誰家公子啊?」巧殊強撐著,硬著頭皮問。
「那還能有誰?」公公揚聲道︰「當今天下第一少年英雄——郭平川,郭大將軍!」
霍夫人眼前一黑,當即暈了過去。
這可如何是好?北良的親事成了空,婆婆又氣急攻心暈了過去。巧殊急得滿頭大汗,六神無主。
張公公關切地問︰「這是怎麼了?」
還是霍帥沉著,強壓著震驚,平靜地回答道︰「沒什麼大礙,本來年歲就大了,前幾日病了一場,有些虛,今日走得急了些,便昏倒了。」
「那,叫太醫瞧瞧……」公公好心道。
「本是帶巧殊來看皇後娘娘的,這樣子也去不了了,也不煩勞公公,我們改天再來。」霍帥說著,給巧殊使了個眼色,急急地就往回走了。
秋夜里,涼風習習,舒適愜意的溫度,剛剛正好。若是放在往常,女眷們在露台看月亮、吃點心,霍府里該有怎樣的歡聲笑語,可是今夜,一派沉寂。
巧殊剛剛從霍夫人房里出來,自打霍夫人蘇醒過來,就兩眼直直地望著床頂,一言不發。好勸歹勸,還是不進一粒米,三個媳婦守在床前,只眼巴巴地看著巧殊。她實在不忍心面對她們殷切的眼神,不是她執意要辜負,而是聖旨已下,縱使她是皇後的親佷女,也無力回天了啊。
一路走來,巧殊淚灑衣襟,正待拭淚,卻發現花園里,石凳上,枯坐一人。
那不是北良是誰?
巧殊猶豫著,過去,還是悄然離開?正遲疑間,北良轉過頭來,輕喚一聲︰「三嫂嫂……」
巧殊應著,走過去,就著月光,打量北良一眼,還好,臉色甚是平靜,想來,他也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今天的月光很好啊,你們怎麼都不出來賞月了呢?」北良無事般地問到,仿佛寒蕊的婚事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巧殊勉強地笑了笑,說︰「她們都有事呢。」既然北良不主動去提,她當然也是避之不及,這種傷心事,不去想就能當作沒有發生過,是最好不過的。
可是,北良話題一轉,卻直接問了過來︰「我娘好些了嗎?」
巧殊低頭下去,無言以對。
「她有什麼想不開的,你看,我都想開了……」北良有一瞬間的失神,喃喃道︰「我早就知道,帝王家的親事,不是我們的力量可以左右的……」
「是啊,你能這樣想最好不過了,」巧殊輕輕地,仿佛面前的北良是一個一踫即碎的瓷器︰「今後的路還長著呢,嫂嫂一定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姑娘……」
「什麼叫稱心如意?」北良淒然一笑。
「溫柔,賢淑,」巧殊柔聲道︰「除了不是公主,什麼都好過寒蕊……」
「我就希望她不是公主!」北良忽然激動起來︰「我不要她溫柔,也不要她賢淑,她就是冒失,就是沖動,那也是寒蕊,我喜歡的就是她,不是什麼公主!」
巧殊一嚇,不做聲了,呆呆地望著北良。
北良看了巧殊一眼,猛然泄了氣,頹喪道︰「她問我,在我眼里,她是什麼,我說,你是草,我不希望她是花,花是我高攀不起的,草卻是我觸目可及的,就象她,無論她身在何處,只要我一抬眼,就能看見她的身影,閉上眼,就能聞到她的味道,永遠在我身邊,漂浮在空氣中,無處不在……」
「為什麼?她要是個公主?」北良舉起雙臂,朝月亮升起,絕望地喊道︰「上天,你既有成人之美,為何,不成全我——」
「平川不愛她,她不會幸福的,」北良緩緩地放下雙臂,依舊對著月亮,痛心地說︰「我將因此而更痛苦,因為她不幸福,我會更痛苦,更痛苦啊!」
「上天你給她一個愛她的丈夫,給她一段幸福的姻緣,即便不是我,我也甘心,我也認了,可是,平川有屬意的人,他是不會珍惜她的……」北良慟聲道︰「上天你這麼殘忍地對待我也就算了,只要她幸福,就讓一切都歸我承受,放過她吧——」
巧殊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良久,北良平復下情緒,緩緩地,又坐下。
「夜深了,風太涼,回房去吧。」巧殊勸道。
北良搖搖頭,無力地回答道︰「不,我不回去。」
「可你也不能在這里坐一晚上啊。」巧殊推推他的肩膀。
「我寧可坐一晚上,也不能睡著,」北良失落的聲音,听著就讓人揪心,他的聲音愈來愈低下去︰「我怕自己一睡著,就夢見她……」
「北良,」巧殊喉頭一哽,啞著聲音說︰「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會好受一些……」
北良靜靜地把頭低下去,慢慢地蜷進胳膊肘里,安靜,安靜得令人心碎。
巧殊憂傷地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痛苦得如同墜入了地獄的北良。她流著淚,輕輕地把手放在北良的肩膀上,多麼希望,這只手能帶給北良力量,讓他從無邊無際的苦海中自拔啊。
北良默默地抬起頭了,望著她。
皎潔的月光下,巧殊看見北良,一臉淚光,他哽咽道︰「嫂嫂,我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做到平川那樣,可是不行,我試過了,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已經盡力了……」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什麼藥可以醫治心痛?上天為什麼要我忍受這樣的煎熬?」北良悲愴地一聲長呼︰「死也莫過于如此,莫過于如此啊——」
「嬤嬤的教導都听仔細了?」皇後沉聲道。
「是。」寒蕊恭聲道。
「那就下去吧,」皇後威嚴地揮揮手︰「記得《女兒經》每日誦兩遍,省得嫁過去郭家說我們沒家教。」
「是。」寒蕊應道,恨不得腳底抹油,趕緊開溜,卻又怕母親訓斥自己不夠莊重,只好耐著性子,慢慢地磨。
終于出了房間,只听見桑麗低聲說一句︰「行了,別憋了,想樂就樂罷,你母後已經看不見了……」
哈哈,寒蕊雙腳一並,先就蹦了個開心的跳,眼楮笑成了一條縫,手舞足蹈地奔向正陽殿——
聖旨已經下了,這頭一個,要感謝的,就是父皇啊!
她劈劈啪啪的腳步聲響起在甬道里,臉色因為興奮而顯得潮紅,急切地奔跑著,紅艷艷的衣裾翻飛,就象她此刻激動無比的心情,一個勁地向上飛揚,飛揚!
平川,我就要嫁給你了!
我說過的,我一定要嫁給你!
我的愛情,一定要有結果!
賜婚的聖旨擱在正堂之上,郭家一屋人默默無言。
聖旨來的時間真是煞費苦心,恰恰,就是平川結束孝期的第一天。若再晚一點,平川就是定了親之人了。短短一個時辰,橫空而降的一道聖旨,讓所有人的算盤都落了空。
郭夫人下聘的禮書還握在手中,卻已毫無用處。
聖旨,聖旨不可違,這個可恨的公主呵——
郭夫人眼中漫過一絲恨意,隨即而來的,是刻骨的寒光。
公主?不就是個公主麼?!英霞望著金碧輝煌的聖旨,冷冷地哼了一聲。
一臉平靜的平川,嘴角掠過一絲淺薄的苦笑。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天的場景,還是寒蕊那句「平川,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
寒蕊公主,不愧是皇帝最寵信的女兒,當真是要什麼有什麼啊。
他在心底長嘆一聲。不能不說,上天還是照顧他的,沒有讓他娶那個令人生厭的瑤兒,卻送來了這個更令人頭疼的寒蕊。這結局,難免不讓他啼笑皆非。
此時此刻
,他只能是無語。
一道賜婚聖旨,承載了太多人的悲歡離合。這個世界上,肝腸寸斷的人,除了平川,除了北良,還有鄭瑤兒;欣喜若狂的,恐怕就只有寒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