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所有的話語都一字不漏地落入耳中,寒蕊再一次淚流滿面。她沒有勇氣走進霍帥的營帳,呆立著,任悔恨,穿透心肺,僵直地,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營帳。
紅玉不敢吱聲,默默地跟了寒蕊,打轉回來。
「我是不是,真的很愛鬧騰?」她盯著燈火,眼淚刷刷地流下來。
紅玉小心地陪著笑︰「沒有啊。」
「他們就是這麼說的……」寒蕊一張口,眼淚就落下來。
「哎呀,他們,」紅玉支吾著,找了個借口︰「他們胡說的,人有時候氣壞了,就亂說話,我不也,常常這樣的……」
「不,他們沒有胡說,」寒蕊抽泣著,癟了嘴巴︰「他們說得對,我不該來,給他們添那麼多麻煩,他們一邊要打仗,一邊還要照顧我……如果不是我要來前線成親,北良就不會起好勝之心,他不堅持要去殺那木措,也不會死……北良死了,我還不該自縊,他們都難過,還要擔心父皇因為我出意外而責怪他們……」
寒蕊「嗚嗚」地哭道︰「我知道,是我做錯了,都是我的錯,母後之前一直說我的,老是自以為是,總認為事情就是自己想的那樣,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從來都不為別人考慮……」
「我很後悔,很後悔……」寒蕊仰起頭,壓抑而痛苦地,低低地喊道︰「母後,我錯了,是我多事,害死了北良,我錯了,可是我現在,該怎麼辦——」
紅玉眼淚汪汪地望著痛不欲生的寒蕊,無言以對。
大雪下了整整兩天,到第三天,終于停了。
太陽出來了,照得雪地上一片金燦燦的輝煌。
「公主。」霍帥在帳外輕輕地喊道。
「進來吧。」寒蕊低聲說。
霍帥一鞠身,進了營帳,看見寒蕊,一身素白地,坐在桌前。她終于肯,月兌下嫁衣了,這幾天,本是做好準備她還要哭鬧不休的,沒想到,竟是如此地平靜,她甚至,連營帳都沒邁出過一步,不提任何要求,也不說什麼話。
「公主,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班師回朝了。」霍帥說。還是通知她一聲,雖然紅玉已經提前把東西都收拾好了。
寒蕊面色平靜地問︰「他,也一同回去吧?」
霍帥沉聲道︰「是的,靈柩馬上就要上馬車了。」
「我去看看他。」寒蕊說著,起了身,輕輕擺了擺手指,紅玉趕緊叫另一個宮女抬了個小箱子出來,跟在後面。
北良的靈柩正放在雪地上,將軍們站在一旁,提了橫杠準備起抬。平川也在其中,他半蹲,扛了橫杠,抓住麻繩,正要起身,卻听見霍帥的聲音︰「等一等。」
眾人都停下來,平川直起腰,望著霍帥,也望著霍帥身後一身素白的寒蕊公主。
她的臉,未施一點粉黛,白得有些透明,神情哀傷得讓人心顫,但是,她沒有哭,安靜地,站在霍帥身後,面對著這些將軍,臉上還顯出些愧意來。她默默地,盯著北良的棺木,抑制不住想哭的樣子,卻忍著,沒有落淚。
她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開棺。」
眾人面面相覷,有些遲疑。霍帥輕輕地點點頭,振邦和平川抬開了棺蓋。
她緩緩地靠了過來,跪在棺材邊,探手去撫摩北良的臉。他真的,好象只是睡著了呵,但她卻明白,他再也,不會醒來了。
「北良……」她輕輕地呼喚著,忍不住淚下。只一瞬間的失態,她抽抽鼻子,止住了淚,喊道︰「紅玉。」
 
;紅玉趕緊將箱子抬了上來,一打開,只見一片奪目的紅光,鮮艷燦爛,還有金光閃閃。
眾人狐疑地對視一眼,不知道寒蕊打算干什麼。
寒蕊緩緩地探手入箱子,一捧,竟是那件紅彤彤的嫁衣,是那金艷艷的珠冠,她抱著這一團緋紅,情難自持,淚如雨下︰「北良,這是你最希望看到的,我讓它,陪了你去……」她想忍住哭泣,卻忍不住傷心,俯身將嫁衣放在北良的身旁,再看他那熟悉的臉龐,就如同萬箭穿心,生不如死。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顫抖著,不讓淚決堤。將嫁衣小心地放好,直起身,緩緩地,從袖籠里,拿出一樣東西來。平川眼尖,一下就看見那是一把尖刀,難道她想刺頸自殺?!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箭步,就沖了過來……
她覺察到了他的意圖,猛然間,抬起頭,望著他,淒然一笑︰「我不會死的……」
平川一怔,徐徐地垂落雙手。
「你說得對,我要怎麼樣都可以,只是不要連累別人,」她轉頭復又望向北良,柔聲道︰「我從前,憑著自己的性子,做了許多的錯事,以後,不會了……」她好象是在跟北良說,要他放心地去。
抬起剪刀,剪一縷耳側的發,用紅絲線扎好了,放在北良的臉側。這是民間風俗,若是配偶過世,另一方欲以死明志,但由于情勢所迫,比如要贍養老人、撫養孩子等原因不能追隨而去,則以發代身,入棺隨葬。
眾人望著她的舉動,無不動容。
她旁若無人地做完這一切,然後靜靜地站起身,深情地注視著北良片刻,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蓋棺——」
北良,我們回家……
大軍回朝,雖是凱旋,卻帶著無盡的悲痛。
「昨日去霍府看了新房,」皇後的心情是難得的好,趁著天氣好,下得床來,問桑麗嬤嬤︰「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呢。」桑麗說。
「怎麼個好法啊?」皇後追問。
桑麗邊思忖著邊說︰「宮里的陪嫁物品都擺上了,那房里,除了床上,到處都是滿當當的……」
「比當日,郭府里,如何?」皇後有些不放心。
「那自是不能比,」桑麗笑道︰「那自然是多多了,又客氣多了!」
皇後欣慰地點點頭。
「潤蘇公主來了。」宮女來報。
「快進來!」皇後抬手招呼︰「潤蘇啊……」
潤蘇笑著進了門,坐到皇後身邊。
皇後拉著她的手,打量一番,說︰「寒蕊出閣了,你也要考慮一下自己的事了,」她關切地說︰「自己選,睜大了眼楮,好好選……」
潤蘇有些黯然地,低下頭去︰「我不想嫁……」
「做個老公主?我很嫌棄呢,」皇後勸道︰「那日不過是被逼的決定,如今這回,蒙古又敗了,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我中原的公主,行事自然不用顧忌它那麼多……」
「皇後娘娘……」潤蘇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皇後忽然嘆了口氣︰「潤蘇啊,不是我不想留你,我現在,若不好好地把你嫁了,將來,你想好好嫁的時候,還能有誰為你做主……」
皇後娘娘的意思,難道是說,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皇後的話是那麼的傷感,潤蘇忽一下,就流淚了︰「不,娘娘,您不會有事的……」
「你母親,從小跟我一起長大,以前,是我的陪嫁丫環,後來,封了貴妃,她走得忽然,我理應,好好照顧你,可惜這身體,不爭氣……」皇後嘆道︰「我啊,就想給你找個好人家,這心里的石頭,才能落下地來。」
潤蘇埋頭不語,只任眼淚,無聲地落下來。
除了北良,我,我誰也看不上。
皇後還想再勸,一瞥眼,卻發現桑麗站在一旁跟一個公公悄聲嘀咕,她看見桑麗臉色越來越不對,不由得問道︰「出什麼事了?」
桑麗靠過來,神色很是不對,只說︰「大軍回朝了……」
「哪里不對了?」皇後盯著桑麗的臉,桑麗臉上一絲一豪的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楮。
「大軍凱旋而歸啊,」桑麗有些支吾︰「沒什麼不對。」
皇後不說話,正了臉色望著桑麗。皇後的態度很平靜,但眼光卻很威嚴,桑麗有些頂不住,額頭上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來,她猶豫著,忐忑不安地望了皇後一眼,小心翼翼地說︰「公主跟大軍一起回來……」
皇後依舊平靜地,銳利地,注視著桑麗。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桑麗輕輕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敢再看皇後,低頭望著腳尖,用蚊子般的聲音支吾道︰「北良,北良的,靈柩,也一同回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皇後一刺,猛地站起身。
與此同時,潤蘇也是一臉煞白,她緊張地瞪著桑麗,以為自己听錯了。
「北良,北良,戰死了……」桑麗沒辦法不磕巴,她鼓起勇氣朝皇後一望,只看見皇後的身體,隨著自己的話語軟軟地癱落下來,桑麗慌忙,伸手去拖,但皇後,已經牙關緊咬,昏死過去。
潤蘇還傻傻地坐著,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北良死了?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不!」她猛地站起來,抱著腦袋大叫一聲︰「這不可能!」一下就沖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