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下,點穿了︰「我還沒看你穿過呢……」
穿?她想起來了,看到新衣服的那一天,她接到的,是父皇殯天的噩耗,紅色啊,真的不是她的祥瑞之色。
他說︰「新皇登基的時候,我以為你會穿……」
穿?她又一次愣神,新皇的吉慶,其實跟她有什麼關系?!從那一天起,在別人眼里,她似乎是揚眉吐氣了,可是她卻一天比一天更清醒地認識到,從那天開始,這皇宮,再也不是她的皇宮,弟弟再親,和父母始終是有區別的。父母會要求她,可是弟弟的要求,還帶著更多的逼迫。這時候穿件紅衣,仿佛,是對自己的諷刺。
「穿一次給我看吧。」他柔聲道。我真的很想,看見你穿上我特意為你定做的新衣,紅彤彤的,象新娘子,我的——新娘子。
她想了想,忽然說︰「你回來了,我也,該走了——」
他倏地不說話了,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他才醒來,有好多的話想跟她說,可是,她卻態度堅決地告訴他,她要走了。
沉默良久,他說︰「過幾天,我要去謝恩,你陪我去。」
「平川!」磐義從龍椅上迎下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听說你醒來,朕就想宣你,想著你還需要恢復,硬忍下來,只每天問問太醫,沒想到不過幾天的時間,你就能下地了!」
「謝皇上隆恩。」平川說著,就要下跪,動作還有些僵硬和緩慢,但看上去,已經沒有大礙了。
「免禮,賜坐!」磐義急忙托起他︰「該是朕謝你才是,知道麼?蒙古這次被打怕了,估計沒有五年是恢復不過來的,不但退兵稱臣,還送來了貢品,上國書,只要中原能允許他們休養生息,以後年年進貢……這麼久了,朕從來就沒象今天這麼氣順!」磐義感慨︰「都是你的功勞!」
「是皇上年輕有為。」平川沉聲答道。
磐義微笑著,側眼看到了寒蕊︰「你親自陪他進宮,恩,不錯,有個公主的樣子了……」
寒蕊沒有抬頭,輕輕地應了一聲︰「應該的。」
「臣這次受傷,多虧了公主照料。」平川看寒蕊一眼,柔聲道。
「哦,」磐義說︰「承蒙將軍不嫌棄,朕這個姐姐,就是不太懂事……」
「她很好。」平川仍舊看著寒蕊,眼神依舊溫柔。
磐義靜靜地望著平川好一陣子,才說︰「早些天廣東上貢了一些芒果,朕特意讓皇後留了些,寒蕊,讓順公公帶你去集粹宮拿。」
寒蕊一走,平川就問︰「皇上,刺縣還沒有拿下麼?」
「叛軍依仗長江天險,易守難攻……」磐義輕輕地一擺手︰「今天不說這個,你的傷還沒好全呢,朕送去的雪蟾吃了麼……還有,寒蕊,照顧得如何?你,滿意嗎?」
平川輕聲道︰「她照顧我,很精心,臣心存感激,謝皇上掛心。」
「那就好,」磐義點頭道︰「她照顧你,是應該的,朕曾經答應過你,只要能……寒蕊任由你處置……」照顧你,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平川遲疑了一下,說︰「她,想離開郭府……」
磐義盯著平川的臉︰「你的意思呢?」
平川看了磐義一眼,想說什麼,卻又遲疑著,停下了。
「朕知道,你一直不太喜歡她,」磐義默然片刻,說︰「如果你實在不喜歡,她真的達不到你的要求,朕,也不能勉強你……」
「不,皇上,臣不想她離開,」平川低聲道︰「臣之前,請皇上緩建公主府,還有出征前請
皇上穩住她等臣回來,其實,都是不想她離開……」他黯然道︰「可是,寒蕊說,她已經如約等到了臣回來,既然臣醒來了,她就該離開了……」
磐義默默地听著,沉吟道︰「將軍的意思,朕明白了。」
平川頓了頓,跪下︰「皇上,臣願率兵剿滅叛軍。」
就等你這句話呢。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從磐義臉上劃過,他徐徐道︰「你傷還沒好,這個事不急,過半個月再說吧。」
「叛軍一天不除,社稷不穩,臣心不安,請求皇上,還是準了臣吧,明日就率部隊出發,直奔刺縣!」平川態度很堅決。
磐義沉吟道︰「不行,你必須再調養十天,十天後看你身體的情況,朕再決定。」
「皇上!」平川激動起來,臉有些漲紅︰「軍機不可延誤,十天時間太長,不可預計情況太多,為了早日剿滅叛軍,請皇上早下決斷。」
磐義有些為難,思忖片刻,這才仿佛下了決心,悠聲道︰「這樣吧,不爭了,朕準你五天後領軍出發,這事不再商量。」
平川還想說什麼,囁嚅一陣,看磐義一臉嚴肅,知道多說也是無濟于事,悻悻作罷。
一絲玩味的笑意淺淺地滑過磐義的嘴角。
「皇上。」寒蕊輕輕地在御書房跪下。
磐義抬起頭來,有些驚詫︰「你沒有跟平川一塊走?」
「我還有事想同你說。」寒蕊低聲道。
磐義放下手中的筆,溫和道︰「你坐下說,不用這麼見外。」
寒蕊站起身,沒有坐,望著弟弟,輕聲而堅決地說︰「請皇上下旨,準許我離開郭府。」
「急什麼,」磐義笑道︰「公主府還沒有起好呢。」
「我已經用自己的積蓄,買下了城南一座宅子,」寒蕊淡淡地說︰「戰事吃緊,還是節省點好,想想也不應該為這些小事來勞皇上費心。」
「那怎麼行,朕的心願,就是要給你建一個華貴的公主府。」磐義盯著寒蕊,不動聲色地說。
「你若真有心,等以後國庫充盈了再說罷。」寒蕊低聲道︰「宅子我已經買了,也都布置妥當了,只等你下旨恩準了。」
磐義默然許久,才緩緩道︰「郭家,真的讓你那麼呆不下去?」
「非得跟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一起生活,是很別扭的。」寒蕊低下頭去。
「這不是理由,」磐義凜聲道︰「嬪妃里,也有朕不喜歡的女人,可朕為了江山,不也要寵幸她們。」
「不要逼我,」寒蕊忽然抬起頭來,用一種悲傷的語氣懇求弟弟︰「就當我求你了。」
磐義靜靜地望著她,看到她眼底濃濃的無奈和憂傷,可是,他沒有動情,更沒有動容,依舊硬著口氣︰「你不能離開郭家,至少現在不能。」
寒蕊長出一口氣︰「那我要等到什麼時候?」
磐義冷聲道︰「等朕把公主府蓋好了,你自然可以搬過去。」
「如果你一直不蓋呢?」寒蕊吸一口涼氣。
哦,她變聰明了。磐義微微一笑,篤然道︰「那你,當然不能搬出郭家。」
寒蕊一震,忽然明白了這麼久以來,弟弟一直在跟自己兜圈子。絕望之下,不由得忿然起來︰「你一直都在敷衍我!」
「既然都說穿了,那朕今天就不敷衍你,索性跟你挑明了說,」磐義坐直了身體,冷冷道︰「寒蕊,你是公主,可是公主的地位再重要,也比不過江山社稷,沒有了江山,你算哪門子公主?!往大了說,祖祖輩輩的江山要守下來,朕需要郭平川,如今兵亂之際,更是缺他不可,如果他不是朕的姐夫,朕怎麼放心把那樣重的兵權交給他?!從小了說,他奉了母後和父皇的遺詔,助朕登上皇位,將你拯救于苦海,他是有恩于我們的,你必須報答他。」
「他沒有跟朕提起要你離開,你就不能離開郭家。」磐義的話,堅硬得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不管你愛不愛他,受不受得了郭家,你都必須留在郭家,他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就是羞辱你,也必須受著,這既是報恩,也是你作為公主,對社稷的責任!」
寒蕊瞪大眼楮望著弟弟,似乎在看一個陌生人,忽然,她尖利地叫起來︰「我不要你把我當成公主,就當我是姐姐,你就這樣寡情地對待自己的姐姐?!」
「朕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是我姐姐,也沒有江山社稷重要!」磐義頂過去。
「江山社稷重要!父皇難道不看重江山社稷,他也沒有象你這樣!」寒蕊的眼淚奪眶而出。
「父皇最大的錯誤就是把感情看得太重,所以才會那樣寵慣你,所以才會有源妃犯上,所以母後才會被逼死,所以才會造成今天朝廷動蕩的局面!」磐義恨聲道︰「朕不是父皇!朕絕不允許,並且永遠也不會犯父皇曾經的錯誤!」
「你口口聲聲看重感情就是錯誤,你可以為了江山無視我的感受,在你眼里我就是個工具,你利用我來牽制郭平川!從今往後,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沒有你這個弟弟!」寒蕊憤憤道︰「那我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再顧忌你!」
磐義一听,臉色鐵青,吼道︰「你敢離開郭家試試?!」
「你如此冷漠,我還顧念什麼?!江山需要郭平川,可我不需要!你需要姐夫,可我不需要丈夫!」面對弟弟***果的要挾,寒蕊氣得渾身顫抖︰「我馬上就搬出郭家!不需要你的聖旨!」
她一扭身,就要沖出去。
磐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扭過來,寒蕊一個趔趄,倒在地上,尖叫道︰「有種你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敢?!」磐義猛一下糾住了她的頭發,將她的腦袋往後一仰,惡狠狠地瞪著眼楮,咬牙切齒地咆哮道︰「你別逼我!我不是父皇——」
寒蕊直直地望著磐義那張盛怒之下變形的臉,忽然感到了徹骨的悲涼。擁有了皇權的弟弟,不再是那個在源妃的婬威下相伴相依的弟弟;沒有了母後和父皇的皇宮,再也不是她的港灣。此時此刻,她終于清楚地知道,自己,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