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十四

作者 ︰ 老工農

章節內容中不要含章節標十四

雨下了三天三夜,劉屯的男壯社員也在小南河的堤上守了三天三夜。河水抵到堤腰,馬向前冒雨把窩棚里的人全都趕出來,讓他們認真排查險情。還把羊羔子、孫勝才、馬向東這些滑頭叫到一起,對他們說︰「嘿、嘿也好,你們既然來,就得頂個人,重活不讓你們干,腿腳勤快點,別光想睡覺。」馬向前看見孫勝才迷迷怔怔地往窩棚里鑽,用大手把他拽了出來訓斥︰「你他媽知道睡,別人也知道睡,嘿、嘿也好,都知道睡覺好受。劉強守了三天三夜,沒見他進過窩棚,你也是社員,大餅子不少吃,向人家學學。」孫勝才被拽疼,沖著馬向前翻白眼兒,馬向前瞪著他吼︰「不服咋地?現在是緊要時刻,大堤守不住,開了口子,嘿、嘿也好,別說沒有大餅子吃,連他媽西北風都喝不上。」他嚇唬羊羔子和孫勝才︰「告訴你們,嘿也好,如果堤上的耗子洞漏水,我把你們幾個扔下去堵窟窿!」

天不放晴,村里人把心提到嗓子眼兒。眼看糧食就要到手,如果小南河開了口子,這一年又白忙活了。他們向老天爺禱告,求老天爺開開眼讓雨停了。年歲較大的人和一些婦女聚到小廟前,求坐陣劉屯的神仙出面幫忙。賈半仙點上一柱香,然後念叨︰「天靈靈、地靈靈,鎮水大仙顯神通,小南河里別發水,天上的大雨快點停,保佑劉屯人吃飽飯,永遠記住您的大恩情。」她對前來上香的老年人說︰「大家看見沒有,這雨不停地下,沒有一家不漏房子,有的人家沒處睡覺,支起炕席遮雨。你說邪不邪?這小廟就是不漏。真正神仙的居處,多大雨也不會漏的。」其實人們心里都明白,各家各戶漏房子是因為房頂上壓的是堿土,長時間下雨都變成稀泥被沖掉,哪有不漏的道理?而低矮的小廟頭頂上蓋著瓦,沒有人毀壞它,小廟不可能漏雨。盡管人們這樣想,還都給鎮水大仙磕頭,希望鎮水大仙拿出真本事,讓天氣轉晴,保住小南河別決口。

賈半仙領老弱的村民在小廟頭請神仙治水,沒影響小隊部里的繁忙。吳有金下令,套上牲口磨麥子,蒸白面饅頭往堤上送。守堤的社員太辛苦,給他們吃好的,讓他們一定守住大堤。

也許是鎮水大仙真的施展了法力,也許是下膩了雨的老天爺想歇一歇,人們驚喜地看到,掩蓋天空的烏雲裂開了縫隙,幾聲脆雷過後,雨真的停了。

雖然雨停,小南河的水還在往上漲,守堤的任務仍然艱巨。大食堂蒸好饅頭,又準備一些黃瓜咸菜,吳有金問馬文︰「讓誰送去?」馬文說︰「男勞力都去守堤了,我又走不開。」吳有金想了想說︰「破破例,沒有男的,女社員也可以。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女人不敢堵耗子洞,借送飯的機會讓他們看看護堤的艱險,省得她們和男社員爭工分兒。反正上級也有指示,咱不做做樣子也說不過去。」他看了看馬文,用商量的口氣問︰「讓肖艷華送一趟?」馬文說︰「誰送倒無所謂,只是太重了,一個女的肯定挑不動。」吳有金和馬文的話讓從外面進來的吳小蘭听見,搶著說︰「我去送飯,一個人挑不動,我和何嬸兒分著挑。」吳有金瞪一眼吳小蘭,沉著臉說︰「少來搗亂,回家呆著!」吳小蘭不走,分辯說︰「我不是搗亂,我也是社員。」吳有金攆不走女兒,便對吳小蘭解釋︰「漲水期間,堤上險惡,不讓女人上堤,這已經形成規矩。」他轉身對馬文說︰「昨天我到大隊開防汛大會,蘭正號召女人打破常規,不要封建,不要怕見男人,男女平等,男人能干的事情女人也能干。黃嶺的一些女社員在會上請示去護堤,立刻有人送上大紅花。大隊領導表揚了她們,小隊長把她們派上去。蘭正要求全大隊的婦女向她們學習,各小隊都要按大隊的指示去做,大堤上必須有女人。開完會我總覺得這樣做有些別扭,也就沒傳達。反正咱隊的男社員也夠用,把堤守住也就行了,女人們上堤也不頂用。提到送飯,我想派幾個女人把飯送到堤下,一方面省了男勞力,另方面也應付了蘭正交待的差事。但是,派去的人都得是結過婚的老娘們兒,大姑娘適應不了那種場面。」

馬文幫著吳有金說服吳小蘭︰「你剛出校門,歲數還小,不要逞強。才下完雨,道上全是泥水,還有車轍,深一腳淺一腳的,你挑不了那麼重的東西。」馬文想了想,對吳有金說︰「要不讓賈半仙和肖艷華去,把方梅也叫上,多個人多份力量,讓蘭正知道了,也顯示咱們听了他的指示。」

吳有金擺擺手,連說︰「不行不行,那個賈半仙啥時干過累活?讓她挑饅頭擔子,她煩了不扔到水里才怪呢。臭娘們兒干活不行,說頭倒不少,成天搬神弄鬼,讓她在小廟頭想魂吧!方梅倒是可靠,只是兩個人有點吃力,路一哧一滑的,別有點兒閃失。」

吳小蘭在一旁堅持說︰「我去,我們三人準能送到,保證不耽誤堤上的人吃飯。」吳有金往家攆她︰「小丫頭片子,你去干啥?別跟著湊熱鬧,回家去!」

馬文原來不打算讓吳小蘭上堤,他見吳小蘭一再堅持,便改口說︰「我看小蘭也可以去,她也是社員了,幫著換換她倆。但是小蘭不要上堤,到堤下讓方梅去招呼人,馬向前一定會派人接。」

吳小蘭不顧父親反對,跟著肖艷華、方梅一起往堤上送飯。還沒到河堤,方梅讓吳小蘭在樹叢後面等著,他和肖艷華空手來到堤下。方梅大聲喊︰「白面饅頭送來了,誰吃誰來挑。」孫勝才耳朵靈,听到有白面饅頭,撒腿就往堤下跑,馬向前在堤坡上攔住他,還沒等孫勝才緩過神兒,被馬向前拍了一巴掌,打得狠,孫勝才疼得直咧嘴。馬向前罵他︰「真是個稀屎癆,光認吃,也不看看啥德性。」孫勝才這才明白,馬向前打他是因為他沒穿衣服。他不顧疼痛,急著去找褲子。羊羔子拿著孫勝才的褲子不撒手,看見堤下有女人,故意大聲喊︰「別上來,堤上全是光的男人。光,真舒服,刮風下雨濕不透,一盆火,兩盆火,太陽出來曬曬我。」

馬向前叫過劉強,對他說︰「咱倆下堤把飯挑子接來,讓婦女們先回去,等大家吃完了,你把飯筐送回隊里。你好幾天沒合眼,順便回去睡一覺。」馬向前和劉強順堤坡滑到堤下,來到三人跟前。馬向前問︰「嘿、嘿讓你們老娘們兒來送飯的?」

方梅說︰「抽不出男社員了,才讓我們來的。」

馬向前又問吳小蘭︰「小丫頭片子,你來干什麼?」

吳小蘭非常不滿馬向前的態度,她反問︰「我給你們送飯有什麼不好?」

馬向前沒理會吳小蘭的頂撞,對方梅說︰「你們幾個回去吧,等大伙吃完飯,我讓劉強把飯筐送回去。」

劉強、馬向前往堤上挑飯,方梅和肖艷華拽著吳小蘭往回走。吳小蘭小聲對她倆說︰「你倆先回去,我想等一會兒。」方梅說︰「這里有啥好等的?到處是水,又沒有漂亮小伙。」方梅說完又哈哈大笑,笑後說︰「你等吧,我們倆先走了。」見肖艷華還在猶豫,方梅拉著她說︰「快走吧!一會劉強就往回送飯筐,吳小蘭丟不了。」

水情已經穩定,潰堤的危險基本解除,馬向前讓劉強把空飯筐送回大食堂。

劉強挑著空筐往回走,沒走出幾步,看見吳小蘭在一叢河柳後面,他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吳小蘭微笑著,沒有回答他。劉強稍稍站一下,然後轉身往家走,吳小蘭緊緊地跟在後面。

土路被水掩蓋,車轍有膝蓋深,他們的褲腿全是泥水。

劉強的布鞋在護堤時掉了底,被他扔到洶涌的河水里,光著兩只腳。吳小蘭用手拎著鞋,學劉強的樣子踩著道邊的茅草走。忽然,吳小蘭「唉呀」一聲,險些跌進水里。她的腳被柳樹茬扎破,疼得不敢著地,扶住劉強,用一條腿往前跳。劉強急忙放下挑子,想把吳小蘭背到干點兒的地方,可是四周都是泥水,根本沒地方坐,劉強只好靠著一棵柳樹蹲,讓吳小蘭坐在他的大腿上。劉強搬起她的腳,用水洗掉泥,被樹茬刺破的地方露出來。劉強用手按了按,從里面擠出血水,看到扎的不深,覺得沒有多大影響,從吳小蘭手里接過鞋,照著她的腳心猛打兩下,然後又擠了擠,從自己刮破的衣服上撕下布條,給吳小蘭包了腳,又把鞋給她穿上。劉強又去拿吳小蘭的另一只腳,感覺吳小蘭軟綿綿地癱在身上,瞬間,一股熱流傳遍全身,劉強的臉紅得火燒火燎。

劉強把吳小蘭扶起,對她說︰「女人腳底不抗扎,別跟我們男人學。男人從開春就光著腳,磨出了老繭,不怕草茬子。」說著挑起筐,低著頭走在茅草里。

吳小蘭也對剛才的舉動感到害羞,她心緒煩亂,一聲不吭,跟在劉強後面,不知不覺地走上舊道。

前面是他們灑過汗水的青年林,大柳樹就在眼前,雖滄桑,卻茂盛。吳小蘭拉住劉強的衣角說︰「你看我們走哪去了,前面是亂墳崗子。」劉強抬頭看一眼,轉了方向繼續走,吳小蘭說︰「歇一歇,我們到大樹下坐一會兒。」

大柳樹像碩大的巨傘,長時間的雨淋被浸透,枝葉上掛滿水珠,微風吹過,水珠掉在樹根上,盤根錯節的大樹根被沖刷得非常光滑。淹死鬼的墳孤零零地突顯在積水里,上面長著沒人深的蒿草,少幾分陰森,又增幾分淒涼。兩人並排坐在樹根上,由于劉強動過吳小蘭的腳,吳小蘭顯得不太自然,故意和劉強拉開距離。

大柳樹旁的青年林被雨水洗刷得格外蔥綠,有野雞從里面發出啼鳴聲。一只野兔從草叢中跳出來,見大樹下有人,愣一下竄進青年林。青蛙好象喜歡陰天,它們在墳坑的積水里探出腦袋「呱呱」叫。一群家雀飛過來,在大柳樹上旋了一圈兒又飛走。劉強抓一把泥摔過去,迎來一群翻飛的蜻蜓。

吳小蘭往劉強身邊挪挪,拉住劉強的胳膊笑著問︰「你說咱家鄉美不美?」

「美是美,就是怕漲水,如果小南河開口子,這里就是另種樣子了。莊稼被淹,吃不飽飯,餓肚子的人不會有心思欣賞景色。」

「情緒低沉。」吳小蘭批評劉強︰「一個進步青年,首先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要樂觀地對待困難。」吳小蘭見劉強一臉疲倦地看著她,急忙改口說︰「當然,干革命不是做文章,不是請客吃飯,要看到困難的存在。」

劉強問︰「回鄉這段時間,適應隊里的農活嗎?」

吳小蘭沒回答。

劉強從她表情上仿佛捕捉到什麼,又問︰「實踐以後,你覺得理想和現實有沒有不一樣?」

「有,我總覺得,好象……」吳小蘭欲言又止︰「我也說不清楚。」

劉強笑笑,瞅著吳小蘭說︰「書念多了,顧慮也多,不想說就不說吧!」

吳小蘭說出心里話︰「我有一種被人愚弄的感覺。」看到劉強露出吃驚的神色,她急忙解釋︰「也許這是錯誤的認識,一個革命青年不該有這樣的思想。」

劉強問︰「是不是後悔,後悔不該不去考高中?」

吳小蘭搖搖頭︰「並不是後悔,總覺得不公平,我還覺得範校長明的暗的不一樣。」

劉強揉揉困倦的眼楮,听吳小蘭說下去︰「範校長在會上動員進步的學生響應號召,不考高中回鄉參加社會主義建設,還批評付老師,說他不積極做學生的工作,有右傾思想。他在暗地里又是一個樣,讓他親朋好友的孩子抓緊時間復習,還幫著挖門路找關系,很多優秀的三好學生放棄了學業,範校長親友的孩子上了高中。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和我有同一種感覺。」

劉強說︰「我不知道範校長為啥陰一套陽一套,但我知道你不考高中是錯誤選擇。咱不講革命大道理,可一些明擺著的東西誰都能看懂,靠愚昧能把社會主義建設好嗎?不能。都說建成社會主義大廈,建大廈要會畫圖紙,最起碼要看懂圖紙,都是文盲大老粗,認不準符號找不到坐標,連個小樓都蓋不起來。種地需要科學知識,工廠需要科學知識,軍隊需要科學知識,就是我們未來的生活也離不開科學知識。我們要用十五年的時間趕上英國,領導說太慢,要大躍進地趕上去,趕超英美也需要科學知識。人家用拖拉機耕地,用飛機播種,頂我們多少牛?不懂科學知識就不會開飛機。範校長讓學習好的學生回鄉種地,我認為,他不是別有用心,就是犯了歷史性的錯誤。」

吳小蘭補充劉強的話︰「範校長看得比我們明白,不然他不會想方設法地把親友的孩子送上高中。听一些老師私下說,當初不讓你上初中,是把名額留給了他的外甥。他這個人,就是會溜、會講時尚的進步話,口頭講的和私下做的是兩碼事。他說他是人民公僕,成天喊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把大公無私掛在嘴上,而明目張膽地利用職權謀取私利。不顧道德,不講良心,沒有約束,壓制輿論,不擇手段,把批評者和持不同意見者當成他前進路上的障礙,實施殘酷的打擊和報復。」

劉強睜大眼楮看著她,疲倦中透著明亮。吳小蘭以為劉強不贊同她的看法,又說︰「不過,像範校長這樣耍陰謀的只是個別人,不會影響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何況還有上級領導管著他。」

「範校長的上級也和他一樣呢?」

「還有更上級的領導。」

劉強還想往下追問,又覺得沒必要,只是說︰「就怕範校長買通他的上級,他的上級再用同樣的手法,雖然鋪不開全面,但

是,這一連串的問題也不利于社會的進步與發展。」看到吳小蘭情緒低落,劉強又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後悔藥沒處買,放怨氣也沒用,只有樂觀面對。咱不管他範校長怎麼樣,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還是拿出你對家鄉的滿腔熱枕,投身到社會主義建設中,和廣大人民群眾融合在一起,把家鄉建設好。」

吳小蘭說︰「回鄉前把一切看得那麼美好,實際並不是那回事,我覺得理想在很薄的玻璃泡里,很美好,很怕踫碎它。」

劉強不明白吳小蘭為啥說出這樣的話。

吳小蘭解釋︰「我是一名二聲的中學生,可學到的知識一點兒也用不上,和賈半仙一樣當半拉了,一樣鏟地拔草,一樣到大食堂吃大餅子,甚至和婦女們一樣拉大村睡大覺。早知這樣,何苦往賀家窩棚跑三年。

劉強笑笑,笑得很勉強,他說︰「不是知識沒用,而是你沒用出來。你和婦女們在一起干活,可以用學到的知識做宣傳,講解革命理論,頌揚偉大領袖**,沖破封建觀念,把婦女們團結起來,共同建設美好家園。」

吳小蘭的鞋里全是水,腳泡得難受,她想站起身,腳下滑差點跌倒。劉強抓住她的腰把她扶住,吳小蘭拿開劉強的手,扶著樹干說︰「那點兒革命理論誰都會說,馬榮大字不識,說得比我還好。都是一個套路,一個框框,一個腔調,上行下效,會學舌就是真本事,講到題外還得受批評判,被人抓住尾巴,就得挨斗。」

劉強也想站起,吳小蘭摁著他的肩提出再呆一會。她說︰「就說男女平等吧,這話誰都會講,蘭書記還讓婦女和男人一起護堤呢。可實踐證明,有些男人能干的活女人的確干不了,比如堵耗子洞,听說男人都光下水,女人能光扛草袋子嗎?再說女人也沒那麼大的力氣。」

劉強提出不同看法︰「你的話太片面,我認為男女必須平等,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好。比如說付亞輝吧,她開起了拖拉機,那麼大的鐵家伙讓她擺弄團團轉。還有更能耐的,能開走大火車,還有女飛行員呢。」吳小蘭瞅著劉強,火辣辣的眼神讓劉強對說過的話產生動搖,笑了笑說︰「其實她們都是個別,從總體看,女人沒有男人強壯。」

吳小蘭往賀家窩棚方向看,又把目光從遠方收回來,轉過頭對劉強說︰「我看她們只是個花瓶。」

劉強不想讓吳小蘭解釋「花瓶」是咋回事,一本正經地說︰「我認為男女平等不是讓女人干男人的活,而是發揮婦女的自身優勢。應用知識也不是用在鏟地上,最主要的是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劉強想了想又說︰「周雲曾經答應過,說大隊會重用你。」

吳小蘭喃喃自語︰「周書記不在大隊。」

劉強說︰「周雲說重用你,也不過想把你安排在大隊,當個婦女隊長或突擊隊長什麼的,那是領導的給予。這樣的差事,給你也行,給別人,別人也能干,只要領導滿意,就是工作成績。我們要用自己的努力建設家鄉,創造適合自己的位置。」

吳小蘭認為劉強在講空洞的大道理,但他不想揭穿,听劉強繼續講︰「現在我們種好地,護住堤,大家有飯吃了,我們就辦學校,安電燈,建排水站,我們還能辦制衣廠,這些地方都需要女的。你可以當電工,當老師,當裁縫,還可以當工程師。」

吳小蘭問︰「這得什麼時候實現?」

「只要我們共同奮斗,很快就會實現,最遲也能在趕上英美之前。」劉強望著村子,臉上的輕松換成沉重,他說︰「如果沒人搗亂,這目標不難實現。可是一些人熱衷斗爭,把個人利益用革命偽裝,不惜損壞公眾利益。他們想方設法挑起爭端,阻礙村里的建設和發展,而且這些人又是強勢。你也看到,在咱劉屯干點實事要比說空話難得多。」

吳小蘭不完全贊同劉強的觀點,更為自己找不到合適的位置而憂慮,她把目光投向大隊的方向,對劉強說︰「就是建成學校,我也不見得當上老師,好位置是蘭正去安排,我和他無親無故,輪不到我。」

劉強說得非常肯定︰「整個黃嶺大隊,回鄉的中學生只有你一個,當老師需要有文化的人,誰也爭不過你。」劉強又說︰「一個把生活看得過于美好的青年,進入現實中往往會感到失落,產生消極情緒。其實,社會永遠是進步的,蘭正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現在,你沒找到你認為合適的位置,一方面是沒有機會,另方面是領導認為你不夠成熟。」

天上的雲不再撕扯,分化成一塊塊一層層,固執的薄雲不愛移動,而下面的黑雲快速流走,太陽不再隱蔽,不時地探出笑臉,天空顯得高闊,一只鷹展開翅膀。

吳小蘭指著鷹對劉強說︰「我要像它該多好,無憂無慮,自由翱翔,可我現在就像一只小家雀。」

劉強拍著吳小蘭的腿說︰「一只飛不起來的小家雀,想跑吧,腳又被扎傷。」劉強的話把吳小蘭逗笑,而他自己的臉上卻掛滿憂傷。

吳小蘭扶著樹干坐下,略有所思地說︰「一些文學作品中,把有志向的男人比做雄鷹,把女人比做柔弱的嬌小鳥,我贊成這樣的比喻,承認自己是飛不高的小鳥。」

劉強的目光跟著天上的鷹,也听見吳小蘭的問話︰「你願做勇敢的雄鷹嗎?」劉強沒回答,因為他覺得,吳小蘭比喻得不恰當。

吳小蘭追問︰「你不喜歡鷹,那你喜歡啥?」

天上的鷹向遠方飛去,劉強把目光投向原野,深情地說︰「我上學時,付老師教導我們學習老黃牛,勤勤懇懇地勞作。可我喜歡馬,最喜歡烈馬,馬的勞動效率比牛高。」

吳小蘭想讓氣氛輕松些,故意逗劉強︰「烈馬不听使喚,常被車老板兒打瞎眼楮。」她見劉強沒往心里去,又說︰「人們為了讓好兒馬子馴服,往往把它騸了。」

吳小蘭有些過火的玩笑話讓劉強一臉嚴肅地陷入沉思,吳小蘭抓他肩,劉強沒有動。

見劉強不吭聲,吳小蘭往他身邊靠,認真地端詳他,小聲問︰「你是不是生病了,幾天沒見,你咋變得這樣瘦?」

劉強的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告訴吳小蘭︰「沒啥病,都是堤上熬的。」

吳小蘭心疼地說︰「听護堤的社員講,別人都偷著鑽進窩棚里睡個覺,你總那樣盯著,連馬向前都佩服你,你得當心自己的身體,總不休息可不行。」

劉強瞅著村里說︰「累點兒苦點兒倒不要緊,我總覺得頭上壓得慌。馬榮被當前的形勢燒得發了瘋,把整人當成快樂,雞毛蒜皮的事也得整得轟轟烈烈,他自己的一點兒私事兒也要扯到政治上,動不動就開會斗爭。」

吳小蘭動動身子,把扁擔橫到樹根上,想把身子挪上去,扁擔一滑,吳小蘭摔在地。劉強把她拉起,她順勢挨劉強坐下,對劉強說︰「馬榮拿槍去你家,真把我嚇壞了,雖然事後听別人說的,我也為你捏著一把汗。你想想,把馬榮氣成那樣,他真開槍該咋辦?」

劉強臉上浮現出無可奈何的苦笑。

吳小蘭問︰「馬榮氣勢洶洶,你真的不害怕?」

說強說︰「怕有啥用,一點兒用也沒有。我媽老實,當時又有病,弟弟們都小,我只得挺著。」吳小蘭拉過劉強的手︰「來,我看看你的手心。听同學說,從手心的紋理可以辨別性格,也可以看出膽量,還可以預知未來。」劉強伸開手讓她看,吳小蘭看著笑︰「你這手掌寬大,有膽識。手指長,能抓錢,也能花錢,不是吝嗇鬼,也積不下財富。這條是生命線,很長,一定長壽。」說到這,吳小蘭「唉呀」一聲,聲音低下來︰「你這條愛情線可不順,在這分岔,深的太短,淺的倒挺長,你的感情一定有挫折。」

劉強想收回手,吳小蘭抓著不放,還在認真琢磨。劉強笑著說︰「都是胡謅,純屬迷信,命運靠自己把握,想得到愛情,要靠自己付出和努力,至于壽命長短那得看老天爺了。」

吳小蘭突然扔開他的手,大聲說︰「看錯了,你這是右手,男左女右,得看你的左手。」劉強又伸開左手讓他看,吳小蘭驚呼︰「橫紋!這麼明顯的橫紋!」劉強故意問︰「橫紋怎麼了?」吳小蘭急忙說︰「手有橫紋打死人,你這樣的手紋顯示了命硬,恐怕要闖大禍。」

劉強不以為然地說︰「又是瞎說,沒人相信。我媽手上也有橫紋,活了大半輩子,別說讓她打死人,連殺雞的膽量都沒有,從來都是忍耐,沒見她和別人口角過。」吳小蘭搖搖頭︰「女人和男人不能比,女人心腸軟,善良,喜歡同情別人。男人爭強好勝,總想高出別人,還喜歡動武打架。」

劉強慢慢地從吳小蘭手里抽出手,然後說︰「你這是從哪學來的理論,一點兒科學根據都沒有。讓我說,不論男女,生來都是善良的,只是受到生存環境的影響,改變本該善良的天性。有人忍受磨難,有人采取寬容,也有人不擇手段,甚至殺人放火。」

吳小蘭把頭靠在劉強肩上,低聲說︰「看手相也不是一點兒道理都沒有,你手上的橫紋貫穿整個手心,和你做過的事連在一起,也能說明問題。別人看你挺溫和的,那是他們不了解你。你上來虎勁什麼也不怕,死都不怕,敢用斧子砍人,敢一個人蹲亂墳崗子,面對馬榮的槍口不退縮,還敢和他叫號,真把人嚇死了。那天真的打起來,不是馬榮把你崩了,就是你用鐮刀殺人,那種後果,我真不敢想。」

劉強瞪著眼不說話,他在回憶剛剛過去的那件事。

吳小蘭張開手讓劉強看,她說︰「同學都說我手相好,不知你信不信?」吳小蘭把右手放在劉強手里,用左手指著︰「你看這條線是單一的,一點兒分岔也沒有。」劉強雖然托著她的手,並沒有認真看,哄著吳小蘭說︰「這說明你會一生平安,不會有什麼坎坷。」吳小蘭微微一笑︰「說你不懂,看來你真的不懂,這不是生命線,是愛情線。」劉強也跟著笑,他故意說︰「這樣的愛情線說明什麼,我不懂。」吳小蘭說︰「不懂就不懂吧,我也不說。」

其實,劉強明白吳小蘭要說的話,一種從來沒有的幸福感在他心中升起,但他心里又存在一種說不清的壓抑。劉強用兩只手把吳小蘭的手捧在胸前,一本正經地說︰「我真的不會看手相,而且也不信手相會給人帶來什麼。我這雙老手,長得粗大,干活不打怵,生下來就是吃苦的命。你的手細皮女敕肉的,手指細長,干農活是糟踐,會有適合你的工作。」

吳小蘭解釋︰「我家就我一個女孩,父母又寵著我,家里的重活都讓父親包了,兩個弟弟也幫著干,我是吃閑飯長大的。你是家里老大,你爸爸總不在家,理所當然地要多挨累。」吳小蘭又說︰「在隊里干活你悠著點兒,別往死里出力,听人說你比馬向前還能干。你不能跟他比,他比你大幾歲,體格也比你粗壯。」

听了吳小蘭這番話,劉強在感到溫暖的同時也感到勞累後的疲倦,他看了看放在身邊的飯筐,身子不自覺地和吳小蘭靠在一起,對她說︰「我不這樣出力,你爹就該找毛病了。」

劉強這句隨便說出的話,像針一樣刺著吳小蘭的心,沉默半天兒她才說︰「咱兩家以前挺好的,現在怎麼有這麼大的隔閡呢?都是因為你砍了馬向春,得罪馬家人。馬文又是我姨父,因此咱兩家出現了矛盾,你說是不是這碼事兒?」

劉強沒有回答她。

見劉強不吭聲,吳小蘭推著他的肩催促︰「你怎麼變啞巴了?我想回家,咱們走吧!」

吳小蘭嘴上說回家,身子往劉強身上栽。

劉強長長地呼口氣,然後說︰「不管別人怎樣看,我不後悔砍了馬向春。」吳小蘭直愣愣地看著劉強,不明白他為啥說出這樣的話。劉強說︰「我有一種感覺,我們村每一個人身上都烙著階級的印痕,紅黑分明。你們家的人,馬家的人,還有王顯有這些人,由于過去貧窮,土改後,都分得了土地,同時也烙上紅色的印痕。像劉笑言、劉笑愚兄弟倆,還有王顯財的子女,他們從出生那天起,身上的印痕就是黑的。有了這種印痕,就得讓人欺負,受人侮辱,甚至連老婆都保不住。我們家每個人身上的印痕不明顯,介與黑紅之間。我認為,馬文和馬榮希望我變成黑色,希望我成為劉笑言那種人。你爹支持他們,也會把我當成劉笑言看待。」

吳小蘭不認同劉強的說法,打斷他的話︰「馬家不全是那種人,我爹也不像你說的那樣壞,他們過去雖然比你家窮苦些,也沒和你家有什麼過節兒,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幾家子處得還不錯。」

劉強搖著頭說︰「我也說不太清為什麼,但事情就是這樣,特別馬文兄弟和馬向勇,他們總是想方設法把我往劉笑言那邊推。也許他們覺得,村里多個劉笑言,就證明他們工作有成績,同時又多一個任他們宰割的羔羊,也顯示他們在村里的勢力,他們可以為所欲為,毫不費力地侵佔別人的利益。我要想在劉屯生存,必須堅持不讓他們把我推到那邊去,要做到這一點,必須付出雙倍的努力。別人不能干的活我得能干,別人吃不了的苦我得吃,別人害怕的事我不能害怕,必要時也得豁出生命。當初砍馬向春是出于沒有辦法,逼得我那樣干。那天馬榮強迫我媽去開斗爭會,我不用鐮刀阻止他,你想該出現什麼樣的後果?」

劉強的話提醒吳小蘭,也聯想起馬文和她父親的談話。

馬文警示吳有金︰「雖然劉強能干活,也很積極,也愛集體,社員對他的評價也不錯,這些都不頂屁用,現在的運動一個接一個,天天搞階級斗爭,他家的社會背景不好,說不定哪個運動沾上他,立馬就是那邊人。你要認清形勢,千萬別讓小蘭和那個屁小子好下去。」

馬文沒少說這樣的話,吳小蘭不能和劉強講,他解釋︰「矛盾都是暫時的,你砍了馬向春,馬家必然對你有成見,時間一長,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是大躍進時期,大家都把精力投入到社會主義建設中去,不愉快的事,慢慢就會淡忘。」

劉強的臉上露出苦笑,說話的聲音更加嘶啞︰「如果像你說的那樣,我們的家鄉該變好了。大多數人在搞建設,同時,並存著人整人的政治體系,有權有勢的人不停地斗爭,少數人獲得利益的同時,眾多的人當了犧牲品。好斗的人靈魂扭曲,為小利而損大義,希望這種斗爭長期存在。比如馬榮,應該是個很好的勞力,他整天背著槍東游西串,說是管制壞人,實際是鑽進大食堂專撿好的吃。」

劉強的話讓吳小蘭聯想起她擔心的事,認真地問︰「你想過沒有,那天馬榮真的開了槍,那該咋辦?」

劉強笑著搖頭不回答。

吳小蘭輕輕地揉著他的肩︰「還有心笑呢,你不當回事,快嚇死我了!」

劉強說︰「開槍就開槍吧,反正打不死我。」

「你怎麼那麼自信?」

「大隊雖然給各小隊發了槍,但子彈是控制的,我估計馬榮的槍里沒子彈。那天,我盯住馬榮的槍栓,如果他拉槍栓,我就先下手,兩人離得近,馬榮手里的破槍沒有鐮刀便利。」

吳小蘭拉著劉強的胳膊說︰「我听了都發,真擔心你以後再惹禍。」

「我不想惹禍,是禍也躲不過,我會正確面對災難,盡量控制沖動。但是,我不能向邪惡屈服,我要挺著胸膛站立!」

兩只蜻蜓追逐著飛到他倆面前,被劉強抓住一只,吳小蘭急忙說︰「千萬別弄傷它。」劉強把蜻蜓拋向天空,半開玩笑地說︰「吳小蘭同志,總是那麼善良,將來會好的。」吳小蘭問︰「你也信報應?」見劉強笑而不答,吳小蘭說︰「我從小最愛听姥姥講詳話,姥姥說,天上有天堂,地上才是人間,地下還有地獄。世上的人修德做好事,死後能上天堂,如果干了壞事,就得下地獄。下地獄還要過鬼門關,那里的小鬼都是利牙尖爪,張開血口要過路錢。」吳小蘭看著劉強,認真地問︰「你說有沒有這些事?」劉強斬釘截鐵地回答︰「根本沒有的事,我不信!」

劉強說︰「我從小也常听女乃女乃講古,什麼神呀,鬼呀,還有什麼大仙,我非常喜歡听。我常想,這世上真的有神有鬼該多好,人有輪回,善惡有報,世界豐富多彩。可是我長大後,知道那些都是編出來的,世間的事並不以人的意志來轉移。我遇到困難時也常想得到神仙的幫助,治治那些不講道德、不**理的人。在我極端孤獨的時候,甚至想到能有鬼來陪伴,哪怕是惡鬼,可是,這些都不可能辦到。善良的人只有憑良心辦事,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自己解救自己,用奮斗去創造幸福,用雙腳走向天堂。」

太陽驅散雲塊兒,把炎熱撒向潮濕的土地,成團的霧氣拔地而起。躲進巢內的小鳥探出頭,抖動被淋濕的翅膀飛進天空,兩只白叫天放開歌喉對唱。翻飛的蜻蜓興致勃勃,它們為雨後的清爽翩翩起舞。

有一個人在南甸子上轉悠,他走走停停,東張西望。劉強站起身問︰「社員們都忙著護堤,還有人閑逛?」吳小蘭說︰「不用管他,我們再坐一會兒。」兩人重新坐下後,好像無話可說,稍有沉默,吳小蘭提出︰「咱們說點輕松的。」

「說吧。」

吳小蘭問劉強︰「你也算有文化的人,懂不懂詩?」劉強說︰「我這點兒文化,都隨汗水掉到泥土里了,作詩弄畫的,那是閑人的事兒。」

吳小蘭興奮地說︰「看你有沒有詩的天賦,能不能抓住靈感。現在,我的腦海里出現了詩。」吳小蘭怕劉強笑話她,又改口說︰「也算不上詩,是順口溜,你听不听?」

劉強點點頭。

「輕風吹開了滿天烏雲,天晴了,蜻蜓展開翅膀,飛舞著,帶著歡歌。它們追逐著,追逐愛,追逐幸福。一只蜻蜓踫傷了翅膀,跌到好心人的手上,另一只飛來,呼喚著,飛起來吧,那是死亡的地方。好心人把蜻蜓托起,蜻蜓遇到善良。它重返天空,用舞姿告訴,謝謝你,人類朋友,你會得到好報。如果你願意,你會長出翅膀。我們向前飛吧!前邊有愛巢,前面是幸福的樂園,前面充滿陽光。」

劉強不停地搖頭︰「這叫啥詩?不合轍壓韻。」吳小蘭紅著臉解釋︰「這叫新詩,散文詩,講意境。」劉強笑笑︰「都是小資產階級情調。」

吳小蘭板起臉說︰「劉強,你就不行說個好?」劉強違心地說︰「好,好。」吳小蘭不饒他︰「你也做一首,讓我听听。」

劉強苦笑著,他說︰「我哪有那本事,別說做詩了,連唱歌都跑調。」吳小蘭裝作一本正經地說︰「那也得說一段,就當毛驢子瞎叫喚。」劉強顯得很無奈,只好說︰「好吧,那就說一段。天晴了,大水不漲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咱們也該回家了。」說完,伸手去拿飯筐,吳小蘭拉他一把,輕聲說︰「我還不想走。」劉強站起身告訴吳小蘭︰「馬榮奔這邊來了。」

吳小蘭拉著劉強手站起來,這時馬榮已經靠近,當他看清是劉強和吳小蘭時,便像樹樁子一樣立在旁邊,瞪著眼看他倆。

劉強沒有理睬他,吳小蘭也沒和他打招呼,兩人收起飯筐,急匆匆地向村里走去。

馬榮這幾天心情非常不好,看什麼都不順眼。下了大雨,別人都主動去護堤,他不去,在背後說︰「決口更好,淹死這些王八蛋!一個個活蹦亂跳,都是讓大餅子撐的!媽啦巴,餓他們幾天,啥他媽都好了。」馬榮背著槍到處溜達,說是保衛社會主義紅色江山,實際是逃避勞動,在大食堂里找好的飯食。他丟了雞,原打算斗爭李淑芝出出氣,結果變成斗爭何榮普。何榮普像個面瓜,可以當出氣筒,沒料到面瓜養了一個蠻橫手黑的兒子,幼小的馬向偉差一點兒斃命在何大壯手里。他命令民兵抓起何大壯,而何大壯又被周雲帶走,到現在也不見蹤影。

那天,方梅讓馬榮把馬向偉抱到縣醫院看一看,馬榮說︰「活過來還他媽看啥?孩子在長,有骨頭不愁肉。媽啦巴,扒了小王八犢子的皮!先報仇再說。」

隨著時間的流逝,馬榮淡薄了扒何大壯皮的決心,但他心里總有個迷團,周雲為啥把他弄走,這小崽子又跑到哪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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