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早早地起了身,對鏡獨坐。泛黃的銅鏡掩不住我膚光勝雪,眉目如畫的麗質。手拈眉筆細細描摹,勾勒月牙兩彎。自匣中取出一支羊脂白玉贊斜斜插入詩意纏綿的雙蝶髻中,最後一枚蝴蝶狀的銀絲嵌翡翠鈿子,輕輕繞入發髻雙蝶翅膀之間。
屋外有人輕聲敲門,壁紙上映出熟悉的挺拔身影,我屏息開門,目光緩緩升起,迎上他朗若星辰的轉盼流波,他眼前豁然一亮,眼里倒映的我是清澈明淨,秀色嫣然的。他有一晃的說不出話,那天他只能在宮樓上靜靜遠望,而此刻卻那麼貼近,可將我一身綺麗盡泄眼底。
「太子。」我頷首地行了安禮。
他恍若夢醒,唇邊的微笑春意盎然︰「褒姒,本宮還有東西要送你。」
他從袖里抽出一方白如皓雪的絲帕。
我不明其意︰「這是什麼?」
「把眼楮閉上。」他笑意不退地柔聲說。
我順從地照做了,雙眸微閉,感覺他繞到我身後,絲帕疊成條遮住了兩眼,在腦後扣了一道結。
視線阻隔了,我疑惑地伸手四處模索著,忽然被他輕柔地握入掌心,那股恰似春日陽光的溫暖,瞬間明媚了我的心房。
「來。」他牽著我,語聲細膩地引我前行。
不在乎捉模不透的前方,因為有他牽手帶路,只要跟著他的指引,就不擔心有跌倒的可能。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了。輕輕替我解開了眼上的絲帕,湊近我耳邊濃濃軟語︰「睜開吧。」
他將絲帕抽離的一瞬,我幾乎適應不了春光的明艷奪目,只覺得眼前亮晃的一片白茫。視野逐漸清晰,我看到了什麼……
原本花朵已快落盡的桃樹枝丫上全部懸滿了線墜的落花,猶如桃花初開的繁華之貌。前些日子我只是閑來無事偶串了幾條桃花簾掛在紫薇樹上,不想竟被剽竊了去,如今滿樹滿枝的皆是仿制我的簾墜。
「看到你屋外掛的,本宮知道你真的很喜歡桃花,與其讓它們被風吹落塵土零落成泥,遭到無情的踐踏,不如將它們掛上樹枝綻放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手指輕巧地撥了一串桃簾,「本宮夜里為你做的,不及你女兒家心靈手巧,串的不精美不要笑話。」
我心如初春的白雪在晴空暖光里軟軟融化,有再多的言語都只能堵住喉嚨發不出聲音,驚訝之余更多的是心弦的震顫。
「褒姒,桃花將逝,本宮今日與你共賞最後的桃花,但願它也是你我生命里最美的桃花。」他一雙美目之中流光溢彩,微笑和暖如曉月清風。
我姍姍上前佇立花下,伸手托住幾枝他為我串的桃花簾,臉頰不禁親切地貼上柔女敕沁涼的花瓣。微風過耳,散落的桃簾隨風翩翩,旖旎如畫。一片花瓣吹落,又一片……驀然間已是落英繽紛,桃花如雨,片片香瓣載滿情絲,細密婉約得好像成群的蝶旋轉圍繞在我身邊,翩翅紛飛。
「褒姒,你笑了!」宜臼忽而驚呼,「第一次見你笑,原來你的笑那麼美!」
我這才發覺自己已忘情肆意地閉了眼,陶醉在一場桃花春夢里流連忘返,竟不知嘴角情不自禁綻開一朵艷過滿園的桃花漣漪,在宜臼眼里卻已是燦若浩瀚星辰。
他動容地執我之手,波光流轉。
「我給不了你什麼,但只有這顆心,可以毫無保留地給你。」他攤開手掌于我眼前,手心臥著一枚嬌艷欲滴的桃花。
「好美的心……」我淺淺念著,伸手想要接過。
他卻先我一步將那花朵嵌入我髻上雙蝶一側的發絲之內,又將我好生端詳,口中念念有詞︰「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殿下念的是什麼?」我撫了一把頭上的桃花問道。
「我再念次給你听,你且听仔細了。」
他含笑地踱到不遠處的桃花樹下,那里安放著他摯愛的古琴,因他喜在桃花下彈奏,故取琴名為「桃夭」。正襟端坐,指尖在桃夭琴上輾轉流連,弦音暖意幽幽傾瀉。
朱唇微啟,他兀自淺吟︰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我足下生蓮,流水行雲,不知是清風吹起了我,還是我搖曳了清風。腰肢倩倩,舞姿曼曼,白紗輕飄,顧盼生媚。和著他的一曲桃夭,我舞盡了心底的傷,喚出一片明朗。
桃花嬌嬈的日子,繁花吐蕊,綠葉濃密,有花樣年華的女子滿面春風地出嫁了,她定能為她的家庭帶去和順、美滿和幸福。宜臼給我的夢美得太過迷幻,他告訴我,我就是那桃花下待嫁的女子。
落花一瓣一瓣地飄在我頭上,衣上,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