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旦讀懂他有意將答案深藏心底,自知對其心事的探尋也只能止步于此︰「既是王兄的秘密,臣弟便不再多問。」
「你是怎麼探的路!繞這麼遠,耽誤我軍回周的行程,你有幾個腦袋來擔!」
兩兄弟聞聲回頭,見是姜尚正滿面怒氣地呵斥探路回來的士卒。
「相父不必動怒。」他壓下姜尚盛氣凌人火焰,卻沒有太多情緒,「是我要軍隊這麼走的。」
姜尚不甘罷休,還想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陛下可知如此繞遠,起碼要多耽擱十日的行程。」
「本王當然明白。」他依舊是一臉淡漠,似笑非笑道,「只是我軍既已大獲全勝,行路又何必匆忙?莫非相父是急于回周論功行賞麼?」
「陛下多慮。」姜尚被他一言暗諷戳得多少有點心虛,合首作揖恭敬掩飾,「臣只是擔心陛下錯過了登基吉日。」
「改朝換代自然是普天同慶的大事,我大周已是人心歸向,登基不過形式一場,最重要的,是該讓全天下的人知道——」說著拔出腰間佩劍,威嚴四射地揮指前方,「從此以後,我大周統領江山的每一天都是吉日!」
與此同時,落雪多日陰霾的天空,烏雲深處已然露出了曙光。那一聲,氣壯山河風雲失色,隨行的軍隊鴉雀無聲,望著他,無不莊嚴肅穆。
「王兄英明。」姬旦笑著附言,不需多想便會與他同站一邊,「臣弟也覺得王兄所言極是,亂世已去,正是乾坤既定否極泰來之時。繞山而行雖遠,不過山里風光甚好,景秀明目,正適合為我軍征戰以來的長途跋涉舒緩疲勞。」
兄弟倆一唱一和的豪情氣度無疑贏得了舉隊上下齊心認同,姜尚見多說無益,終于緘口無話。
行至山間一處幽靜深谷,他緩緩停了坐騎,姬旦見狀先不多問,抬起一手示意身後,浩蕩的隊伍便由前往後逐漸停下了。
天上似乎有什麼飄落了下來,被他掌心接過。姬旦看不清楚,只是見他尤為珍愛地握緊在懷,閉目沉思。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朝著山谷深處望去。姬旦順勢側眸,方知他望的,是一片鋪滿幽谷恍若雪染的鳶尾花海。
再看他情不自禁下了馬,完全听不到眾將的呼喊,徑直向著花海走去,直到蹲在鳶尾叢中,花朵如茵遮掩住他近乎半個身子,僅通過背影無人能看懂他在那里忙碌什麼。
只有姬旦體會到了,此刻他在花間憶舊。繞山,駐馬,凝神長思,皆只為緬懷心中一故人,只不過……
鳶尾花開人不在,徒惹痴心淚綿延。
遠遠望著,也不經意看到在離兄長不遠的地方,一棵枝椏負雪的梅花樹下,仿佛蹲著一只狐,毛色潔白的狐。
白狐,與這地上積雪、枝上的殘雪,還有蔓延的鳶尾花海,恍惚融為一色,不用心幾乎看不出來。
只是天寒地凍,白狐、鳶尾從何而來?
說來也怪,那白狐安分蹲在樹下,不吵不鬧,只旁若無人地盯著他兄長姬發看,眼神里有著說不出的意味。而姬發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舉目望過去,看到白狐的一剎居然怔住了。
如是望著兄長失神走去那白狐跟前,似乎想抱起它,可手伸到一半卻定格于半空,終還是收了回來。這一切被姬旦看在眼里,匪夷所思。
與白狐對望許久之後,姬發站直了身子,回首盡是惘然。
落寞走回隊首,許多人爭相問他忽然停留所為何故,唯有姬旦沉默不言,因他看得出,此刻的姬發不想說話。
果然,他對質問充耳不聞,直到騎上馬背,表情依舊深沉,比這山間未融的冰雪還冷。
「啟程。」
他的命令無人違抗,全軍整裝車馬復行。
騎在馬上,姬旦放不下心頭疑惑,禁不住回頭張望,此時梅花樹下已不見了白狐蹤影,剛欲轉回,驚覺視野里多出了一重……似是人影?
他轉一半的頭又回過去,探身尋覓,果真見那樹下原有白狐的位置站著一人——銀發瀑懸,裳如雪。
被她抱在懷中,垂下長長絨尾的,是之前消失的那只白狐。
「王兄……」
姬旦心驚想喊他看如斯奇景,回身卻見他雙目無神,似陷入深不見底的回憶,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
他的失魂落魄,凝固了姬旦已經飄到嘴邊快要月兌口而出的話,硬是又咽了回去。
不再喊他了,只是不安使然,姬旦仍會不時地頻頻回望。
在他眼中,鳶尾花海越來越遠,白影亦愈模糊。可是她一直站在那里,目光似追隨著他們的軍隊,不離不棄。
她是誰?
他的出現,究竟是錯覺,還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