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烈日再度覆蓋的雲麓山莊,並沒有炎熱的氣息,整個雲麓山莊里此刻到處都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冷,即便別墅里十步一崗,人多如牛毛,卻依舊抵擋不住那份冰涼。
藝晨被黎蕭然接回了雲麓山莊,她一直住在客房里,從未踏出過一步。比起之前和黎蕭然冷戰的那段期間,現在的她,可以說是更加的淡漠。
仿佛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影響到她的思緒。
主臥,是她再也不想踏進去一步的。她對主臥的恐懼感早已深深的刻畫在了心里,不論是被他強佔的畫面,還是他一邊跟別的女人翻雲覆雨,一邊還用最殘忍的威脅來警告她的話,都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記起的。
黎蕭然試過很多次,雖然藝晨的反應並不大,可她的疏離卻是顯而易見的。
至少,她不想見到他已經成了鐵板釘釘的事情。
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藝晨絕對會躲避三尺。眼中的疏離、散發出來的冷漠,是黎蕭然怎麼也不想要看到的。每當他靠近她半分,藝晨就絕對會以十倍的距離逃避,有的時候她還會露出恐慌的神色,使得黎蕭然不能再靠前。
他猶記得,那天在醫院里,她醒來以後眼底深處流露出來的戚哀。
那是絕望和痛苦的表現,就是因為她的一句話,讓他頓時清醒了過來,才發覺自己究竟干了什麼蠢事!
他是愛她的,可沒想到自己因為一時沖動,而在一次的狠狠傷害了她。
黎蕭然站在客房的門口,靜靜的看著站在落地窗前,兩手趴在窗戶上眼里卻沒有任何感情的藝晨。他不敢靠近,只怕往前走一步,就會破壞了現在難得的祥和。
藝晨毀了,是徹底的毀了。
黎蕭然苦笑著,卻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可到頭來,他卻束手無策。
他想著等藝晨醒來以後,一切回到原點,重新開始。他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只為她展顏。可是藝晨再度睡醒,最後等到所有的醫生鑒定完了,就告知了他這麼一個結論。如今的藝晨,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任誰都無法接近。
當他們一群人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寧耀軒再也忍受不住的出手狠狠地揍了他兩拳,而宋曉詩則是一再的譏笑著他,那些話刺耳的連自己都無法承受。
「黎蕭然,藝晨毀了!藝晨毀了!你現在高興了吧?開心了吧?啊!」她的聲量不斷的提高,卻沒有讓藝晨產生一點反應。
他以為,是藝晨恨他的原因,所以才不想見他,對他也是不聞不問。
可是後來,一次次的偷偷在角落里觀察著她的情況,卻是連宋曉詩都無能為力。
所有的人跟她說話,她都不在給任何的回應。
這就是自閉,她狠心的將自己和他們的界限劃得清清楚楚,誰也不干擾誰。
自那以後,藝晨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誰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餓了,她也不說,渴了,她也沒反應。每次都是韓叔親自在旁照顧著,一點一滴的滲透,然後掌握她的生物鐘。
時光荏苒,他不顧所有熱的反對,毅然將她帶回了雲麓山莊。而不知不覺,外頭也早已從寒冬臘月,變成了炎炎夏日。
一個不經意間,時光又過去了半年。
黎蕭然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藝晨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季節。
那時的她淡然卻充滿活力,他看到她在陽光下燦爛的微笑,和宋曉詩打鬧、在齊恆的面前臉紅。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而他的心,也在那一刻不經意的融化了一角。
只是……那時的他並沒有發現這樣的變化。若是早早的察覺,也許他們之間也就不會變得如此。
「先生?」端著飯走過來的韓叔看到他站在門口沒有進去的意思,不覺困惑。
黎蕭然想要做出噤聲的動作已經來不及了,懊惱的將目光落回到藝晨的身上,擔憂卻漸漸轉為了失落。
她……依舊保持著原先的動作,一動不動。對外界,她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感覺。
若說原先她還對自己有著防範的話,那麼現在的她就跟活死人無意。她不會去在意其他人的心思,也不會有任何的表示。她就常常這麼站在落地窗邊,一站,就是一整天。
他心疼,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每天韓叔向他匯報藝晨的情況,他听得心都會止不住的發顫。痛呵……為什麼會感覺到痛呢?明明這就是自己一開始就預定好的結局,為何現在他卻有了後悔的念頭?
他仰著頭,努力不讓自己眼眶中的淚水落下,鼻子酸酸的,他深吸了一口氣,硬是把心里的痛楚給暫時壓了下去。
「這是給藝晨的午餐吧?」他看著韓叔端來的一碗清粥和一盤醬黃瓜,哽塞著嗓子問道。
韓叔知道他心里難過,只是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去安慰他。「是的,其他的東西太太都吃不下,只有對這些還能勉強吃些。」
「勉強?」他蹙眉,這段時間一直忙著公司的事情,因為藝晨不想見到他,所以每次他都是在藝晨睡著了以後回來,然後在她醒來前離開。中間的事情,他並不是非常清楚。韓叔也並沒有說的很清楚,只是告訴他,藝晨吃的不多。
他不知道,這個不多,究竟是指多少。
「是的。」韓叔斂下眸子,眼底深處滑過一道黯淡。「太太一直都吃得很少,其實,如果沒有人把食物給她喂下去的話,只怕她也不會開口說餓。」
「那她能吃多少?」
他從韓叔的手里接過托盤,又扭頭看了一眼藝晨。
「最多小半碗,已經是很好的了。」
韓叔不由得嘆氣,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毀就毀了呢?太太平日里對他們也很好,一直都很照顧。沒有什麼事的話,基本上也不會讓他們太累,把先生制定的作息時間改的更加合乎人情,使得他們對太太也是非常敬重。
如今太太病了,雲麓山莊里幾乎所有人心里都是很難受的。看著太太日趨消瘦的身體,他們更多的,是心痛,是愧疚。
心痛如花的年齡,還沒來得及綻放,就快速的凋萎。愧疚自己的能力不足,不能夠與先生並肩而論,反對先生對太太的做法。
「你先下去吧,這里由我來就好了。」男人黯淡的語氣,讓韓叔搖了搖頭。半年來,他的轉變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卻無能為力。
若是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把太太逼得那麼急呢?
韓叔朝著來時的路走了回去,黎蕭然轉身,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踏了進去。
天知道,這一步,他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邁進去。
他把托盤放在了茶幾上,隨後輕聲輕腳的走到了藝晨的身邊,「藝晨,該吃飯了。」
聲音很輕,就怕嚇到了人兒,所以連語態都是很柔和。
藝晨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依舊整個人貼在落地窗上,兩眼無神的望著外頭的光景。
「藝晨……」黎蕭然眼眶微紅,連聲音都帶著寫酸澀,「藝晨,別這樣好嗎?听話,我們先吃飯,吃完飯我就帶你出去走走……」
他知道,藝晨的心結來自于他的束縛,若非他的自私,她也不會變得這般。
藝晨抬頭,看著窗外燦爛的陽光,卻沒有一點兒高興的跡象。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樣的,有區別麼?
她在黎蕭然的力道下,慢慢遠離了陽台,被帶到了沙發上,然後坐了下來。
「來,藝晨,張嘴。」男人端著碗,可是拿著勺子的那只手卻是抖得連自己都控制不住。
藝晨只是看著他,一動不動,就連眼神都是渙散的。
淚,滑下。手中的勺子猶如千斤重一般讓他無力承受,啪的一聲掉進了粥碗里,濺起的粥湯盡數飛散開來,落在了沙發上、地板上。
「藝晨……」他放下碗,哭著抓著她的手跪在了地上。「藝晨……藝晨算我求你好不好,別這樣……是我錯了,我禽獸不如,我不是人……藝晨,你打我好不好?打完以後就別生氣了,我們好好過日子,成麼?以後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攔你了,你不喜歡的我也絕對不會再去做。只要你高興,想去哪兒玩都可以。只是藝晨,你別再這樣對我好不好?」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兒膝下有黃金。黎蕭然最終還是在藝晨的面前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驕傲,此時的他,只是一個害怕失去妻子的丈夫,僅此而已。
男人的模樣很狼狽,就算是三年前,黎蕭蘅離開人世的時候,他也沒有這般灰暗過。
他知道,自己終于還是陷下去了,心甘情願,沒有任何人的逼迫。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恨多于愛,可直到一次次的發覺藝晨的好的時候,他才明白,恨,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而愛,卻在不斷的加濃、加厚。
他逃不了這個枷鎖了,但他是自願的。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終究明白的太晚,有些事情,已經發生的,並不能用一塊橡皮擦擦除,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藝晨,不要再把我們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好不好?你想想看,你這麼做,曉詩心里好受嗎?你爸能接受嗎?還有寧耀軒、明少恆,他們能夠繼續接受這樣的事實嗎?」
藝晨一動不動,依舊端正的坐在沙發上,就連眼神都是一如既往的黯淡。
黎蕭然的眼眶通紅,俊臉早已被淚水濕透。如今的他哪里還有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樣子?
他說破了嘴皮,藝晨也沒有理會他。看了一眼茶幾上已經涼透了的粥,最終還是選擇把韓叔給叫了上來。
上樓的時候,黎蕭然眼尖的發現韓叔的手里還捧著一碗粥,跟里面的一模一樣。
「韓叔?」
韓叔嘆了口氣,道︰「這是給太太準備的。」那樣的神態,仿佛從一開始就知道黎蕭然的結局,只是不想打擊他,就一直沒有開口。
「你……進去吧。」男人的眼里很是傷心,原來,只有他一直以來才是最不了解藝晨的。
也難怪,一年來他都沒能走進她的心。就是因為他從來都沒有花過心思去站在她的角度上為她考慮過吧……
韓叔進了門,看到茶幾上擺放著的東西,不覺搖了搖頭。
他伸出手,在藝晨的頭頂慈愛的模了模,黎蕭然一臉驚愕,這是一個管家該做的事情?!
只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男人大跌眼鏡。
韓叔順著藝晨的身子坐在了她的對面,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清粥,溫和的說道︰「晨晨來,我們吃飯了。」
他沒有稱呼她太太,就只是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在照顧一個孩子一般。
藝晨的嘴巴機械的張開,含住了送至唇邊的勺子,將粥含在了口中。
「晨晨……」韓叔無奈的搖頭,「把粥咽下去,別含在嘴巴里,听話。」
藝晨如他所言,喉間動了動,吞了下去。
這一切,實在是太過神奇,就連黎蕭然都不覺瞪大了眼楮。
同樣的動作重復了五六遍,碗里的粥也消失了三分之一左右以後,藝晨再也不肯張口了。
「韓叔,再喂她一點。吃那麼些怎麼夠?」
黎蕭然激動而又著急,恨不得立馬從韓叔的手里接過碗來繼續他的動作。
「先生。」韓叔制止住了他,黯淡道︰「太太只能吃這麼多,從來都不會多吃一口。」
他的意思很明白,這已經是極限了,再多,也是不可能的。
「就不能再多吃一口嗎?」黎蕭然吶吶的開口,一臉都是失落的神色。
「先生,可以的話就帶著太太到處走走,這樣對她的身體有些好處。」
韓叔不敢說,如果繼續待在這個房間里的話,她會不會連最基本的行動都成了問題。
黎蕭然理解的點了頭,隨即去衣櫃挑衣服。
他回來的時候看了一下外頭的天氣,很熱,所以就給藝晨挑了一件白色的雪紡連衣裙,長度正好到膝蓋上,很飄逸,當初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似乎藝晨也是穿著白色的裙子。
「藝晨,我們換衣服好嗎?換號衣服我帶你出去玩。」
明知道沒有反應,可他還是忍不住的開口,似乎期待著下一秒她就能開口說話。
就算第一句話罵他無恥卑鄙,他也會很開心,真的。
「先生,韓叔讓我來給太太換衣服。」門口,一名佣人正怯怯的站在門口,小聲的開口。
黎蕭然手里一緊,隨後慢慢放開。他低頭,輕聲在藝晨的耳邊說道︰「藝晨,你不喜歡的,我就不會去做。所以換衣服的事情,我會讓佣人幫你。你放心,你不願意,我也不會踫你。」
他神態溫柔,一副寵溺的模樣,卻沒有讓門口的佣人沉浸其中。
因為她知道,太太如今的反應,都是因為先生的強硬造成的。同樣是女人,只是因為地位實在是太低,所以有些不尊敬的話她也只能放在心里。
小心翼翼的從黎蕭然的手中接過裙子,在房門被關上了以後,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在幫藝晨換衣服的時候,她湊著藝晨的耳朵低語︰「梁小姐,寧總讓我轉告一句話,您父親現在生活的很好,請您不要擔心,他會照顧好您的父親的。」
不知道她能不能听進去,小佣人還是說了出來。對藝晨這樣好的人,她沒理由不喜歡。
只是可惜,被一只禽獸不如的東西給毀成這般模樣。
若是可以的話,她一定要在夢里面把那個混蛋拖到小巷子里狠狠地狂扁一頓,在他身上劃個幾千幾百刀,讓他常常被虐待的滋味!哼!
做人做到他那德行,的確是夠失敗的!
換好衣服,佣人打開了門,牽著藝晨走了出來。黎蕭然的眼中卻沒有驚艷,因為,她失了靈魂,不管穿什麼都再也沒了曾經的氣息。
「藝晨……」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悶悶道︰「再過幾天就是我們認識一周年的日子了,你說,要不要給你準備一場宴會,帶你見見我的其他朋友呢?」
藝晨任由他抱著,思緒卻不知飛到了何方。
宴會?她似乎從來都不喜歡。
「先生。」樓下,一名保鏢正站直了身體,手里還拿著一只檔案袋,面色有些焦急。
「什麼事?」懊惱的稍微松開了些藝晨,他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扶著欄桿沉聲問道。
看情況,今天想要帶她出門散心的計劃是不能進行了。黎蕭然有些小小的失落,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子,不由得再度嘆氣。
「剛才有人把這份東西丟在了門口,屬下正要去追,可是對方已經不見蹤影了。」
「有看清對方的長相嗎?」
「沒有。」保鏢低頭,有些不敢去正視男人嚴厲的目光。「對方是開著車來的,從車窗里丟下東西就走了,而且中間也沒有停下過。」
男人蹙眉,不由得將目光停留在保鏢手里拿著的檔案袋,「把東西放到我書房去,另外,把別墅外頭的監控錄像立馬調出來,看看究竟是誰在裝神弄鬼。」
「是。」
黎蕭然一向是習慣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可如今,他卻有些舍不得放掉藝晨的手。
「藝晨,陪我去書房好嗎?等處理完了這件事我就帶你出去,我向你保證,決不食言,嗯?」
說完,他就牽著她的手一路朝書房走去。
而當他把檔案袋中的東西拿出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倏的變得難看至極,隱隱的,似乎還有兩簇火苗在眼中熊熊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