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泄私憤污蔑盼蔣罰勞改張義喂牛
下車後，有十個走讀生先要把被子送到家里去，張、馮和其余八個學生頂著凜冽的北風向學校走去。
張義剛剛跨進學校的大門，就看見一幅大字標語︰
「張義盼蔣，罪該萬死！」
他二目噴火，皺著眉頭向前走去，看見標語下面的大字報上寫著︰看！張義的盼蔣詩
昨夜做好夢，
奔跑芳草中。
清香沁心脾，
蓮花映日紅。
裊娜隨風舞，
恍若倩人影。
轉眼突兀現，
金碧輝煌宮。
階前迂親人，
驚喜復淚涌。
互拭腮邊淚，
相看訴衷情。
醒來憶往事，
輾轉到天明。
何時夢成真，
翩翩來驚鴻，
攜手迎東風，
談笑觀彩虹。
詩的右邊是一張題為「剝下張義的畫皮」的大字報︰
張義這個壞蛋做什麼好夢呢？那就是他夢想失去的天堂——「金碧輝煌宮」。這家伙痛恨新社會，覺得新社會一片漆黑。他夜里睡不著覺難過得流淚，「輾轉到天明。」他思想反動，盼望蔣禿頭反攻大陸。
看完大字板，張義按捺一下心頭的怒火，指著那首詩對同學們說︰
「這是我幾年前寫的一則日記。日記本鎖在箱子里，他們破門而入，把我的日記翻走了。」
「這分明是首情詩！還說什麼「剝下畫皮」，簡直太無恥了！」馮健身怒氣沖沖地說。
「這完全是歪曲！是污蔑！」孫華普氣得漲紅了臉。
張義向宿舍走去，又看見了一些大字標語︰打倒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張義！
張義是牛鬼蛇神！
張義妄想復闢，死有余辜！
張義到了宿舍門口，放下背包。因為門上的鎖換了，他正要去找辛良，來了一個名叫宮大海的高個子，扔給他一把鑰匙，兩眼瞪著說︰「哼！你還想變天！」這個宮大海是剛進入二年級的學生，是班的體育委員。張義進了宿舍，屋里亂七八糟，箱子空了，衣物扔得滿床都是。他隨便拾掇了一下，叫同學們把書包放在床上。突然，擴音喇叭喊起來了︰「全校師生集合開會！」
人到齊了，宮大海宣布︰
「批斗大會開始！把張義押上來！」
于是，兩個高個子沖向張義，先扯去他的紅袖章，然後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推到隊伍的前面去.
「低下頭去!」掐脖子的大聲叫。
宮大海喊口號︰「打倒張義！」因為只有少數同學跟著喊，大海覺得太沒勁。他看到好多同學交頭接耳，就大叫︰「靜下來！听校長講話。」
「同學們！」辛良念稿子，「以前大家沒有認識到張義的真面目，還以為他是個好老師。現在剝下了他的畫皮，他原來是牛鬼蛇神。他出身于反動的地主階級家庭，想變天，寫盼蔣詩。同學們年齡小，不知道舊社會窮人受的苦。我是知道的，我小時候吃糠咽菜。**解放了我們貧下中農，我們要保住紅色江山。」說到這里，他抬起頭，不念稿子，惡狠狠地說︰「以前我就覺得張義這個人有問題，因為他總是跟我作對！張義，你覺得這人文化水平低，看不起這人，這人在你眼里不過是個出力漢。你文化水平高，你他媽的反動，你寫盼蔣詩！張義，我告訴你，你別想象往日那樣神氣啦！人五人六的！以前你木得都沒人樣啦！蜘蛛掐爪子，你木得跟山藥豆子樣！現在我們要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張義，你混蛋啦！你總是在那里做好夢。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想跟我們一樣！我們帶紅袖章，你也要戴；我們要見**，你也要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現在你明白了嗎？你是地主羔子！從今天開始，你的好夢做到頭啦！同學們，我的話完啦！」
「現在請莊老師講話。」宮大海說。
莊夢達咀邊露出一絲笑意，習慣地聳動了兩下眉毛，講起來︰「辛校長的批判太好啦！太深刻啦！我一百個贊成！下面我只作一點補充，張義頑固地站在反動的地主階級立場上，感到新社會一片漆黑，他夢想復闢，他詩里說輾轉到天明，就是這個意思。張義這個人骨子里壞，我是知道的。他一看見別人好就眼紅，他總想壓低別人，抬高自己。結果呢？他自己成了臭狗屎！」
張義有過純潔的初戀。當這兩個家伙胡說八道時，張義仿佛看見她站在面前，正撲簌簌地流淚。有一年，她赴工作崗位，順路來農中看過張義。在這以後，辛莊二人曾幾次向張義提起此事。
「現在我代表學校紅衛兵指揮部宣布，」宮大海說,「從今天開始，張義不再是我們的老師，罰他勞動改造，天天喂牛，每月發給他工資二十元，散會！」
「別忙著散會，要向同學們說清楚為什麼是盼蔣詩！」孫華普高聲喊。
「應該向大家說清楚！」幾個同學齊聲喊。
「多念幾遍大字報就認識到了。」宮大海說著快步走開。
張義回到宿舍剛剛坐定，八個同學就面色淒然地向他走來，他們默默地看著老師，有幾個兩眼噙著淚。張義看著自己的學生，情不自禁地眼眶濕潤了；但他忍住了，沒有流下淚來。
一會兒，辛良來了，同學們拿起背包，匆匆離去。
「你跟他們談了些什麼？」辛良的三角眼射出兩縷凶光，惡狠狠地說，「你還是老實點好，膽敢煽風點火，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張義緊閉著咀唇。
辛良走後，張義打開《**語錄》本在空白處寫了下面的話︰
破門砸箱尋「罪證」
情詩一首竟成災！
污蔑盼蔣罰勞改，
滿月復冤屈斷腸哀。
《**語錄》隨身帶，以後他心有所感，就寫在語錄本的空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