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父親去了一個叫齊.墨的新興城市。
媽媽連夜幫我收拾了一個小包裹,要我跟父親一起走。第二天清晨,媽媽囑咐我要好好的照顧自己,我掂量不出事情的嚴重性,只是急急地點頭。
走出家門,我扯著父親的衣角,頻頻回首,見母親神色憔悴地倚在門框邊,淚流滿面不敢看我,我才恍然大悟,深知這一別非同兒戲,便毅然決然返回頭去,抱住母親的腿一路滑跪在地,死也要留在她身邊。
我的固執舉動令他們愕然,但也無計可施,只好臨時更改決定。
父親說,來,曉辰,送送我,便牽起我的手走了一段路。那段路很短,又很漫長,我們都心事重重,愈走愈慢,一直走,一直掙扎。最後他囑咐了我幾句話,我終是留在了自己的家鄉,水秀鎮。
我留下來,緣于一個誤解。
母親的眼淚是人之常情。人貪戀一切身外之物,何況是血脈相連的骨肉。不舍是正常的,但並不表示願意讓我留下。
其實還是那個家,卻日漸感覺寄人籬下。
沒多久,媽媽又賣掉了房子,嫁給了叔叔,我或站或坐都不再自如。兩年後添了小弟弟,我無論做什麼都顯得礙眼和多余。
我強制自己不要出聲,輕手輕腳地走路,小心翼翼地吃飯,微笑向著所有的人,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
有同學提出來我家做客,我只好推三阻四。因為有來無往,我變得形影孤單,越來越寂寞,過去的日子漸行漸遠。
我的同學,過著正常而幸福的生活,快樂行走,嬉笑打鬧,下雨的時候,翹首等待送傘的家長。書聲朗朗,笑聲清脆,她們身上,有一種澄明的正常氣息。
我畏懼家里的寂靜,但我比家里更靜。講話越來越少,反應總是慢半拍,一度被誤以為听覺有問題,被媽媽拉去看耳鼻喉科醫生,醫生跟媽媽說,這孩子沒有病,她只不過是不快樂。
我不知道快樂不快樂,不過是厭倦再听家里的話外之音,只好裝聾作啞,並喜歡在街上游蕩。
游蕩固然好,但對我有一個致命困擾︰我會無可避免地遇到狗。
巷子里竄出來的狗,幾乎都長一個模樣,豎立威嚴的耳朵,拖著粗而硬的尾巴,矯健的腳步,毫不畏懼的眼楮。
我並沒有真正被狗咬過,狗是我恐懼外界的一個表現形式而已。
再遇到惡狗,我想起別人的勸告,他們說蹲下假裝撿石頭,狗都會嚇跑。
腿在劇烈地顫抖,極力迫使自己蹲下,擺好撿石頭的架勢,灰黑色的大狗卻從遠處向我飛奔,速度之快令我魂飛魄散,我只好踉蹌著重新逃命。我跟同學說,我遇到了狼。
狗和狼在我心里已經沒有分別,且恐懼的陰影在腦海里以倍數的方式無窮增長,我總是將各種嗒嗒聲錯听成狗的腳步聲,常常被從身邊竄過的幼童嚇出一身冷汗,還會把牆角各種粗大的拐角塑料管錯看成打瞌睡的狗。
狗的氣息無處不在。
這種恐懼我從未跟任何人提起,怕被取笑,暗中也曾自我分析,是不是父親走的那一刻,把我所有的安全感一並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