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煜辰一把掀起了藏青的轎簾,一個縴細的人兒包裹在薄被中,正沉沉地睡去,散亂的發,如玉的臉龐上,猶有淚痕,露在被外的一條手臂上,淺藍的衣袖上沾著泥土,而那略蹙的眉,遠黛青煙,細長的眼,讓莫煜辰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
「如風,她是誰?」莫煜辰記起,很多年以前,躲在一棵大樹後,二姊三姊留在腦海里的最後一幕,也如這般,倦怠、落魄、風塵僕僕。
「二舅,她就是上官府的二小姐,碧月國小皇帝的愛妃,怎麼樣,美人一個吧。」
「叫二叔!」
「是,二叔,我們快回吧,回去讓她陪陪著茹雪姨吧,你總是冷落她。」
「如風,你擄她來做人質,還是?」
「二叔,那是小人所為,如風只是不想她在宮傾時落難,二叔,如風喜歡她。」
莫煜辰停了下來,「如風,大丈夫何患無妻,這女子,已是月家那小子的人,理所應當替他陪葬!」話已說出口,可莫煜辰卻覺得心口泛過一絲疼,莫名的痛。
「二叔,留下她吧,如風以後什麼事都听從二叔的,可是沒有她,如風也活不下去了。」費如風從馬車上跳下,單膝跪于莫煜辰馬前。
「起來吧,回宮再說。」莫煜辰長嘆一聲。
蕊珠死了,她死都沒說一個字,那晚的事情,已隨著她的離去,永遠地消失了,無人再知曉。整個惜顏殿,已堅固如一只鐵桶,靜得听得到彼此間的心跳。
一眾人只是默默地流著淚,為死去的蕊珠,為不知的蹤的南溪,也為她們坎坷的宮中命運。
而此時的南溪,已在凝翠閣醒來,看到了床邊一臉微笑的南宮茹雪。
「醒了,快去通知小世子,說姑娘醒來了。」南宮茹雪扭頭對著門口喊了一聲,便扶著南溪坐了起來,「如風說帶了個人回來,是上官家的二小姐。」
「如風?」南溪想起來了,那破敗的觀音廟,芝露國、復仇,自己只覺得腰間一麻,便再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這里是芝露國?」南溪躲開了茹雪的手,自己是什麼?人質?朋友?奴隸?
「是,上官小姐,芝露的皇宮,雖然沒有碧月的皇宮那麼富麗堂皇,」茹雪感覺到了南溪的不友好,與刻意的距離。
「南溪,睡得可好?我還真擔心馬車會將你顛醒呢,餓了嗎?要不要先更衣?我讓她們進來伺候著?」費如風的身影出現在簾外,珠簾的一陣亂響,如風已沖到了床前。
南溪看得出,費如風一臉的驚喜,自己,終于被她帶離了惜顏殿,帶離了碧月國。
「如願了是吧,費如風,你真想拿我要挾月子軒?哼,沒用的,我就是死,也不成為任何人的一枚棋子!」南溪發現,頭上的玉簪猶在,上次那支刺痛自己的玉簪猶在。
悔恨、痛楚,南溪拔下玉簪對準自己的咽喉,速度之快,讓費如風不知所措。
「費如風,告訴你,離本宮遠遠的,敢靠近一步,你得到的,就是死了的上官南溪,一具尸體,焉有何用?」
南溪不甘心,可卻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若是男兒身,她也想與眼前之人不分勝負決不罷休,可是自己是女子,一個宮中的女子,已嫁作他人婦,想起月子軒,此刻,離他卻有十萬八千里。
想他嗎?他置自己于不顧,寧願輕信他人,也不相信自己;更何況,月家,不也欠她花家上百條人命?
打吧,所有的一切都打碎,碎得無法再恢復如初。
心已死。
所有的一切,都是空。
「南溪不要,我走得遠遠的,我只遠遠地看著你,你放下玉簪,別傷著自己,」費如風語無倫次地說著,拼命地搖著手,向後退去,踫倒一個紅木的圓椅,踉蹌著奪門而去。
莫煜辰佇立于窗口,看著這一切的一切,床上的女子冷靜了下來,可那玉發簪還是在脖間留下一個小小的印記,紅色的一點,在如凝脂般的脖頸間,如一朵怒放的紅花。
當年二姊三姊落入他人之手,為保清白,是不是也這樣做過,他記得當年若再過兩日,便是二姊三姊的及笄禮了,他記得母後準備了很豐盛的妝柩,好像也有這樣細長的發簪。
女子手中的發簪無力地落了下來,他看到她的眼里,噙著淚水,碧月的妃子落入敵國之手,不管哪一方勝了,她都回不去了。
「奴婢躬迎聖上!」負手進門,兩旁的宮女跪迎。
他看到屋內的女子再一次舉起了那發簪,冷冷地看著簾外,珠簾輕晃的瞬間,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恨,男人打天下,很多時候,是男人流血,女人落淚,這一點,亙古不變。
「上官小姐,我莫煜辰並不想為難于你,我芝露也不屑于以一弱女子為餌,誘敵上鉤;如風帶你回來,是不希望你落難于宮傾之時,倘若你想以死殉節,那請自便!死後,朕會命人將你的尸身送還碧月那小皇帝,說不定,這仗還沒打,他就敗了!」莫煜辰冷冷地說道,他不希望她死,他覺得她的身上,有一種東西吸引著他,很熟悉的感覺,可卻無法言表。
南溪的手再次無力地垂了下來,莫煜辰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經意間,莞爾,回頭便看到一旁的南宮茹雪,一臉的驚詫,方才,他笑了,一抹難以察覺的笑,瞬間即逝,可是她看得真切,這個十二歲之後便不知笑為何物的男子,在看到那個女子時,第一次綻露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