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悔大師圓寂百日了,月子軒再次踏了這片熟悉的茫茫雪原,荻花一片,白茫茫。折身路過那片曾經的草場,那個曾經自己無記憶的狼煙之夜,那個遇見她的午後,物是,人非,事事休。
隱隱地,清冷濕潤的空氣里飄來梅的清香,帶著一抹難以言表的情愫,曾幾何時去赴她之約,捶打著院門直至筋疲力盡,曾幾何時折下一枝收于懷中,不曾相贈便枯萎凋落。
明覺大師在寺門口等候著月子軒,淡然的氣度,出家人的嫻靜,低聲一句佛號,便領著眾僧侶跪拜下去。
香火裊裊上升,一眾的僧眾們念著佛經,如來的慈眉善目、觀音的拈花微笑、彌勒的笑看塵世,卻仍讓人世間有著如此淒涼的悲歡離合。
「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明覺大師低語,雙手合十,面上卻不帶一絲的表情。
生者必有盡,任憑帝王,任憑真龍天子,也難逃人生這一生死動,于南溪,又何嘗不是,只是留給自己的,卻為何如此的短暫,僅僅一彈指間,僅僅一花開花落之間。
馬車在青雲山半山腰停了下來,掀簾而出的時候,南溪聞到了空氣中那縷淡淡的香甜,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抬眼望去,漫山的銀裝素裹,山腳下的村莊也在白茫茫中若隱若現。
那里,曾經來過,曾經以為是自己的外祖母家,直到那一年,才知道,那個滿頭銀發的一臉慈祥又威嚴的老婦人,只是碧煙的外祖母。南溪不記得那一年自己多大,她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記得一個人來到了這後山之上,遇到了一個受傷的小哥哥,她記得自己被帶了回去,在院子的冰雪地里狠狠地罰了跪,而那個院子,就是這山腳下,院子里遍地開著淡雅的梅花。
「南溪,是梅花,要不要我去討要幾枝,」風千尋看到了南溪的失神。
「不用了,梅花是冰肌玉骨的,采摘下來,沒有了雪的潤澤,便不香了,」南溪回過神來,遠遠的,半空中有著蒼鷹低鳴的叫聲。
拈花寺外,有著重兵把守,一個小沙彌從寺門口拾級而下,輕聲地打著佛號,「二位施主請回吧,鄙寺今天有法事,不對外,辛苦二位白跑了一趟,若是佛門有緣之人,佛祖會保佑二位一生平安!」
小沙彌雙手合十地致著歉意,灰色的身影消失地寺門內。
「一笑拈花讓恩怨倦,一念滅塵世化成天,南溪,拈花寺得名于此,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攬了南溪的肩,風千尋最後看了眼那緊閉的寺門,轉身離去,「既然訪拈花寺不遇,南溪,穿過那樹林,便是玄月山脈,听聞玄月道觀景色青幽,你我去那里家人祈福,也何嘗不可。」
月子軒滿懷惆悵地在一片吟誦經文聲中離席而去,推門而出的瞬間,一陣寒風撲面而來,藏經閣就立于寺院後方,月子軒記得小時候犯了錯,便會被無悔大師帶到此處,抄寫經文,以定心性,可一晃多年,人已去,空留憾。
登頂而上,放眼望去,滿目雪白皚皚無人跡,十萬里蒼穹,冰河听雁聲,山門下,立著一個猩紅的身影,在滿目的白中,分外妖嬈,而那背影,卻是如此的似曾相識,如此的熟悉。
南溪?那個魂牽夢縈的影子。
月子軒飛奔而下,躍過藏經閣懸木的台階,向著寺門忘情地奔去,寒風在耳畔呼嘯而過,穿過後殿前殿,穿過滿是積雪的小道,順著寺門的長階一躍而下,月子軒看到了兩排淺淺的足跡,向山下延伸,延伸而去,漫漫的原野,再一次空曠的呈現在眼前,雪嶺無人跡。
「南溪!」月子軒大叫了一聲,驚飛了枯樹上幾只寒鴉,拍打著翅膀飛去,落下幾痕簌簌的雪團,漸漸的,有回音遠遠的傳回,空曠、飄渺。
「風大哥,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南溪掀起馬車小窗流蘇簾的一角,入目的,除了雪,就是光禿的枝頭。
「南溪,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休息一下,等到了,我再叫醒你,可好?」風千尋皺著眉,他听到了,很明確地听到了,有人大叫了一聲「南溪,」聲音宏亮、卻透著悲涼。
「風大哥,那個聲音好熟悉,就像出現在我夢中的聲音一樣,」南溪依舊在窗外找尋著,可那聲呼喚,僅僅在一聲後,便萬籟寂靜。
「南溪,二娘說你再要如此,頭痛會加重的,有些東西,失去就失去了,一切皆有因果,南溪,風大哥希望你能過得開心些,」風千尋拉下窗的流蘇簾,將南溪的手再一次握在手中,他記住了剛才那個聲音,那個透著悲涼與不甘心的聲音。
漸漸地遠去、漸漸地消失,當回音不再傳來到耳畔時,月子軒落寂地轉身,再一次,他感覺到南溪就在不遠的地方,可就像夢中般,遙不可及,觸模不到,像水中月、鏡中花,觸之月散、花落。
寺門的台階處,站立著明覺大師,一身灰黃的僧袍在風中飄搖。
「是非無常,佛說人生的疾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恨,求不得,五陰熾盛。子軒,光華總在彈指間逝去,六道眾生輪回無常,一去不返,一去不還,萬物終歸落于虛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