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南溪看到月子軒冷冷的拂袖而去，跪了一地的宮人，在半柱香的時間後才緩過神來，老太醫默默地寫著藥方，囑咐著兩個宮女，倚屏喚人掃去了一地的粉碎，默默無語地遞上一個溫熱的手巾。
心涼、心碎，如同那順著臉龐滑入脖間的淚水，如那地上花瓶的碎片，涼至極點，碎到不能再復原！
月子軒鐵青著臉回到寶月殿，進殿的瞬間揮袖便打落一名內侍手捧的茶盞，他恨，恨她的倔強，如果她像蘇若蘭一樣軟言軟語，如果她像馬蕭蕭一樣梨花帶雨，他會心疼地摟入懷里，給她想要的慰藉，可她，冷冷一句話便將自己推進了無盡的冰海里。
重重一拳，擊落在金玉的龍榻上，指間生生地疼，月子軒想大醉一場，醉生夢死，可卻發現，除了上官風白，卻找不到一個可以陪著痛飲的人。
冷夜默默地來，提了一壇子蘇合香酒，他懂這個主子，懂他對她的感情，可是卻無法理解兩個明明相愛的人，卻為什麼要彼此折磨對方到體無完膚。
「冷夜，有喜歡的女子嗎？跟朕說說，朕給你賜婚，」酒過三巡，月子軒苦笑著開了口，眼里，有著別人看不到的溫存與悔意。
「皇上，看盡了人間冷暖，冷夜此生，不奢望，」默默地替月子軒斟上酒，冷夜淡然回答。
「奢望，朕一度奢望著，能有這麼一個人走進彼此的心里，甚至于不用說，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可是這樣的人，卻為何如此難尋，」失落，失望，月子軒記得南溪那蒼白的臉和冷冷倔強的眼神，那句反問的話，深深地刺傷了他。
「皇上，有句話，末將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冷夜沉默半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後開了口。
「講，但說無妨，朕從沒當你是外人。」
「古人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末將看皇上和貴妃，就是如此，彼此在心里掛念著，卻又在欺騙自己。」
四更的惜顏殿，只剩下廊下幾盞暗紅的風燈在微風中飄揚，守衛見了月子軒，驚愕著跪拜，卻被月子軒揚手間阻止了，院里的芭蕉已瘋長著寬大的葉，如酒後的月子軒心里瘋長著的歉意與愧疚，可雕刻了喜鵲報春的紅漆鏤空門卻生生地從里間拴住了。
默默地轉身，月子軒在空氣中留下一聲長長的嘆息和淡淡的酒香，離去，不曾開口說出的話，酒後，亦未曾說出，月子軒不知道明日酒醒後是不是還會有這樣的勇氣，可在邁出殿門的時候，分明听到了她的咳嗽聲，劃破夜的寂靜。
門被一腳踹開了，月子軒不記得用了幾分的力，只看到夜值的瑤琴一聲驚呼後，便跪拜了下去，珠簾一陣亂響，月子軒看到了床頭捂了嘴咳嗽著的南溪，月白的單衣在跳躍的燭燈下，有著一抹單薄瘦削的寒。
她的手很冰涼，握了雙肩，月子軒已沒有了責怪她的勇氣，只有憐惜，「好好養好身子，養好了，再替朕生一個皇子，嗯？」
「夜深了，春寒，皇上當心身子，」南溪抬起了頭，眼前這個男子，白日里不曾憐香惜玉，可夜里，眼光卻溫柔似水，南溪有著一絲的不真切，甚至于無法辨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月兌去外袍，月子軒拉過錦被，將南溪整個包裹在自己的懷里，感覺著自己的溫度一點一點地透過單衣，浸透到她的身上。
「皇上是在憐惜臣妾嗎？」南溪低問，可回答她的，卻是月子軒帶著淡淡酒氣的鼻息。
南溪在陽光高照的巳時醒來，醒來時，身側已無人，只留下一抹暖暖的溫度。
蘇若蘭來到惜顏殿的時候，南溪正歪坐在梧桐樹下曬著春日的太陽，皇上夜闖惜顏殿的壯舉，頃刻間便風傳整個皇宮，蘇若蘭在晨起梳妝的時候，便恨恨地折斷一枝潤白的發簪。
「貴妃娘娘好興致，一大早的便在這兒賞花，娘娘看上去氣色不錯，昨夜睡得可安穩，」蘇若蘭面帶笑意，可那鳳眼，卻似刀子般，狠狠地剜向南溪。
「蘇淑妃是有身子的人了，往後走路慢一點，這惜顏殿的庭院可不如寒香殿的平整，」南溪遠遠地看著蘇若蘭擺開了宮女的手，急急地踏進院來。
「听說皇上昨夜為了見貴妃，生生地砸了惜顏殿的門，看來在皇上眼里，還是貴妃娘娘嬌寵，」蘇若蘭落了座，瞥了一眼那紅漆的門。
「蘇淑妃是來看本宮的笑話的吧，」南溪小品了一口茶，不曾抬眼。
「皇上還真是憐香惜玉，白日里還在惜顏殿嚇跑一堆太醫，晚上就親自探望來了，這碧月的後宮，還是貴妃的顏面大呢。」
「皇上只是一份憐憫罷了，哪里比得上淑妃，他日母憑子貴，本宮乏了，淑妃請回吧，為避免事非，本宮就不著人給你沏茶了，」懶懶地說完，南溪下了逐客令，蘇若蘭的興師問罪，無異于挑釁。
「那貴妃好好歇著吧，他日皇兒滿月酒，還等著貴妃來喝杯薄酒呢，」蘇若蘭起身離去，半路轉過身來，對著南溪燦然一笑。
午後便傳來蘇淑妃撞邪的消息，懷孕之人不宜見血，可偏偏蘇淑妃來探望了早產的貴妃，沖撞壞了邪戾之氣，傳言蘇淑妃微微見了紅，傳言惜顏殿不吉不干淨，傳言月子軒一連數日留居寒香殿，傳言蘇淑妃一時三千寵愛于一身。
淡然對之，就如那淺梨亭淡淡的月色，不曾有過任何的改變，依舊落在那清澈見底的泉水之上，閃耀著波光粼粼，只是人的心，何時會如這見底的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