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武容若看向銅鏡。
銅鏡里映出一張清麗的容顏,眉如遠山,神凝秋水,膚若凝脂,一雙眼楮顧盼間神采飛揚。
武氏一族有著天然好基因,出盡了俊男美女。
最出名的美女當然是則天皇帝武媚娘,能從太宗的才人,感業寺尼姑,做到高宗的昭儀、皇後,憑借的不止是高超的政治手腕,最重要的還是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武則天的佷子武三思也是著名的美男子,英俊的面孔,翩翩的風度,優雅的舉止,得盡了太平公主、中宗的皇後韋氏、還有昭儀上官婉兒的喜歡。
武家另外一個著名的美女是唐玄宗李隆基的惠妃娘娘,死後被追封的"貞順皇後"。提起唐玄宗,現代人往往直接想起楊貴妃,卻不知道遠在楊貴妃是壽王妃之前,寵冠後宮的卻是武惠妃。如果不是武惠妃早亡,楊貴妃能否進宮都是未知之數,就更不一定會有後來"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專寵和"漁陽鼙鼓動地來"的安史之亂了。
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江瀟然也不會說"美貌有什麼用"。
才華當然重要,但是美麗會額外增加分數。
更何況這是在唐朝,連為官為仕都首先注重皮相美丑。
開元年間的名相張九齡,後來雖然被罷相,但是其翩翩神采仍然讓玄宗皇帝念念不忘。其後每逢有人薦引公卿,玄宗皇帝必問︰"風度得如九齡否?"
唐朝對容貌和舉止的追求由此可見一斑了。
大概也是得了俊雅風度的益,當然更多的是由于處理政務清明有理,文采斐然,官聲不錯。十幾年來,武元衡的官職一直在步步高升,本來一直做著外放的官,三年前又一紙詔令宣入長安,授了右司郎中,算是進了大唐朝廷的中樞機構。
既然穿越來了唐朝,不去看看長安的繁華就真是太虧了。
可是偏生不巧,那年武夫人生了一場大病,不能跟著武元衡入京隨行,容若也隨侍在母親身邊。武元衡只得單身進京就職。
雖然沒見識到長安的繁華,不過容若也並沒有覺得太過遺憾。
以後的機會一定有的是,只是時間早晚而已。相比較而言,她在這個時空的娘親的健康狀況當然是更重要了。
武夫人這一場病生得委實不輕,遠近有名的大夫都請遍了,都說是"素秉體弱,近年來又多思慮,操勞家務,沒別的法子,只是靜養"。
幸好武元衡的官已經做得夠大,俸祿夠多,家里下人也多了起來,事事不需要武夫人親力親為。而且武夫人見容若年紀也漸長,又一向聰明伶俐,很多事情也放心交給她去安排處理。
少操心少勞作,病好得就快些。待到武夫人漸漸精神好起來,身體也好了些,能夠遠行了,武元衡又外放了劍南西川節度使。
于是,容若帶著母親家人直接入蜀與父親相見,一家人才算團聚。
雖然一直無緣目睹長安城的繁華氣象,但是相比起來,父母身體康健,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才是更重要的。
容若正在沉思,丫鬟沉香從外面進來︰"小姐,夫人請您過去。"
容若應了一聲,起身就往外面走。
劍南西川節度使,也是封疆大吏了。現在的武家已不是當年在華原縣的氣象。
當年武夫人的貼身丫鬟柳絮早已出府嫁人,現在跟在武夫人身邊的是沉香和墨影,服侍容若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玉秀。
容若進門叫了一聲︰"娘,您找我?"
武夫人慈愛地看著女兒。雖然病好了快兩年了,武元衡又請醫用藥地盡心調理,武夫人面色還是有些蒼白,從前秀美的面頰總帶著幾分憔悴。
武夫人先讓女兒坐下,又打發沉香和墨影出去,才開口說︰"容兒,你爹著人來說,近日皇上下旨,讓各處官員將家中未嫁的女兒姓名、生辰報上去,看來是準備選妃了。"
容若聞言,皺了皺眉︰"娘,女兒不願入宮。"
武夫人微微一笑︰"咱們大唐朝,素來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參加選妃,平民家的女兒參選宮女。也不怪你不樂意,當今皇上已經年逾花甲,即使是太子,年紀也和你爹差不多。不過,听說這次也不光是皇上要選幾個年輕女孩兒陪侍在身邊,還存了心思為幾位年輕的親王選妃,舒王、昭王、代王這幾位皇子,還有廣陵王、洋川王、均王這幾位年齡長一些的皇孫……"
雖然容若長在閨中,但是畢竟也是官宦人家小姐,往來出入武府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平日里听人閑談,這幾位親王的名聲倒也是都听說過。
舒王是德宗天子最寵愛的小兒子。據說儀容俊美,風度翩翩,在長安無論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閨秀,還是平民百姓家的小家碧玉,傾慕他的都大有人在。可是這位舒王一向風流自賞,所以雖然年紀不太小了,側妃也娶了幾位,但是一直沒有立舒王正妃。
廣陵王是太子的長子,德宗皇帝的長孫。他出名的事跡是在他六七歲的時候,一次德宗天子將他抱在膝上玩,逗他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在我的懷里?"那小小的孩童答道︰"我是第三天子。"這一回答使德宗天子大為驚異。作為當今皇上的長孫,按照祖、父、子的順序回答為"第三天子",既聞所未聞,又很契合實際,德宗皇帝不禁對懷里的皇孫增添了幾絲喜愛。貞元四年(788)六月,11歲的皇長孫就被冊封為廣陵郡王。
至于洋川王,出名的是他的詩酒風流。據說他天性疏懶,不喜政務,反而縱情詩酒,喜好結交文人墨客。
不過,無論這些親王的名聲怎樣,都不是容若關心的。
容若靜靜地注視著母親,輕輕地開口︰"娘,您和爹難道真忍心,送我去那見不得人的所在?"
武夫人沉默半晌,吁了一口氣︰"容兒,其實,我和你父親也舍不得你。可是你這孩子,自小就特別有主意,事事自己做主。你爹和我商量再三,還是決定把選妃這件事告訴你,如果你真願意去,也罷了。既然你心意已定,不想去,那也由得你。"
容若站起來,湊近母親,蹲下來,像極小的時候那樣伏在母親膝蓋上︰"娘,我知道,無論我做什麼,你和爹都護著我由著我。"
武夫人輕輕摩挲著女兒的頭發︰"你這孩子,自小不學女紅針線,《女則》《女誡》也全不放在心上,倒是像個男孩子那樣念書寫字,也學了一身武藝。娘心里一直在琢磨,容兒究竟是想做些什麼,看你的心胸抱負,難道又是想,像……那樣?娘心里擔心啊,擔心你會吃苦。"
武夫人的話音中已經帶了兩分哽咽。
容若低聲說︰"娘,您多慮了。咱們武家,出了一位則天皇後,一位貞順皇後惠妃娘娘,已經足夠了。女兒就是想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武夫人低頭看著女兒,露出淡淡笑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嗎?不過我的容兒也十四歲了,再過兩年就該出嫁了。容兒連皇子皇孫都不想嫁,不知道該是什麼樣的人才能配得上我的容兒。"
容若歪著頭︰"女兒就是想嫁一個像爹爹那樣的人,有本領,有才學,待娘親也是一心一意的好。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就是女兒最大的心願了。"
武夫人聞言,蒼白的面頰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幸運非常幸福的女人,丈夫雖然身居高位,卻從來沒有改變過,仍然像當初剛剛結發時那樣尊敬、憐愛自己。
她希望她的女兒更加幸福。
容若陪在母親身邊說了一會兒話,看看母親也有些累了,就向母親告退,又叫沉香和墨影進來服侍夫人。
容若走出房來,想了想,就向前廳走去。
父親武元衡當了節度使後,總攬劍南西川一道的軍政要務,日夜忙碌,容若有時代替母親去噓寒問暖、送些點心補品,有時也跟在父親身邊協助他看個公文、擬個折子什麼的。
衙里的隨從,甚至親近一些的文武官員們,都熟悉這位武小姐。
還沒到前廳,就看到從那邊走過來一個人。
容若笑著招呼︰"韋大哥,我爹在嗎?"
來的人是行軍司馬韋皋,字城武,年紀不到三十歲,容貌俊秀,看起來就像一個書生模樣,但是實際上這個人有勇有謀,一直被武元衡視為得力助手。(1)
(注(1)︰實際歷史上,韋皋是和武元衡同輩的人,在武元衡之前任蜀西劍南節度使。但本文處于寫作需要,將韋皋寫成武元衡的門生、助手。)
韋皋看到是容若,也露出笑容︰"容若,原來是你。"
本來,韋皋該稱容若為"武小姐"或者"武姑娘"。武家剛來劍南的時候他也確實是這樣客氣有禮地稱呼的。
但是這幾年下來,武元衡對他青眼有加,一直十分倚重,平時將很多政務軍務都交給他處理,也時不時對他提點一二。名義上,二人是上司和下屬,實際上已經有師徒之份。
對容若這個小師妹,他自然也像武家的人一樣疼愛她,再加上容若爽朗大方,和劍南道的不少軍官混得很熟,他不知不覺也跟著武家人一樣叫她的名字了。
"節度使大人正在前廳",韋皋想了想︰"不過,你現在最好先別過去,鳳翔府來人正在與節度使大人交談。"
這鳳翔府與劍南道相鄰,時時有公務往來,倒也是常事。不過既然有外人在前廳,容若也不方便直接過去了。
她眼珠兒一轉,拉著韋皋的袖子︰"韋大哥,你現在要去干什麼?"
"我今天的公務完了,節度使大人讓我可以回去了。"
"那你陪我出去逛逛。"
韋皋苦笑︰"看到你,就知道逃不掉了。"
雖然表面上故作苦笑,不過在韋皋心里,和這位沒有絲毫脂粉氣的小師妹一起出游,並不是件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