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躬身施禮,齊聲高呼︰"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天祝吾王萬壽無疆。"
異牟尋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右手虛抬︰"諸卿平身。"
諸人謝過國主,各自紛紛落座。
在掌儀官的示意下,一時間,佳肴果品如流水價端上來,又有宮女手捧酒樽,為各位大臣斟酒。異牟尋端起酒杯,說了幾句客套話。眾人頌聲如潮,各自舉杯。
夜宴正式開始。
為慶祝國主壽誕,宮中早已安排下彈唱歌舞。在紛揚悅耳的絲竹聲中,一隊舞姬翩然而出,身著顏色鮮艷的七彩舞衣,隨著樂聲翩翩起舞。舉手投足間,只見彩衣紛飛,秀帶飄搖,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鮮妍繽紛處令人目眩神迷,婉轉低回處令人蕩氣回腸。
一曲既罷,舞姬們向國主和王後施禮後紛紛退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多日臥病的異牟尋今日精神分外好些,舉起桌上酒杯,微笑道︰"果然舞姿曼妙。每個人都有賞賜。"
旁邊近身太監領旨下去發賞。
各位大臣們也紛紛贊嘆。
畢鐘什舉杯向異牟尋笑道︰"國主安排的歌舞確實非同凡響。這些舞姬也真是技藝非凡。但不知這舞是什麼名字?"
一旁的王後接言道︰"這些舞姬都是從大唐禮聘而來,她們這一舞名為《回波樂》。"
異牟尋也點頭笑道︰"咱們南詔的歌舞淳樸剛勁有余,但是大唐的禮樂文化源遠流長,歌舞曼妙,卻是四方諸國遠不能及的。"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邏立隆放下酒杯,道︰"王兄想要看大唐的歌舞,原也不必這麼費事,千里迢迢從大唐聘請這些舞姬來。等吐蕃和南詔聯兵攻下劍南,成都府的歌妓舞女盡可以送到太和城來,想看什麼樣的歌舞都有的是。"
邏立隆此言一出,爨建靈等支持他的人紛紛出言附和,一時間殿上議論與吐蕃結盟出兵的言論四起。
尋閣勸凝目注視父親,臉上沉靜無波,他既然不發表意見,支持他的畢鐘什等也都默然觀望。
異牟尋凝視著手中的酒杯,對群臣的議論紛紛仿佛充耳不聞。他的異乎尋常的態度,讓群臣們感受到莫名的壓力,殿內漸漸安靜下來。
良久,異牟尋長嘆一聲,放下手里的酒杯,看向邏立隆,嘆息著道︰"王弟,我本來想過兩日再召集你們討論這件事。既然今日你提起,不妨現在就說了吧。"
異牟尋的目光一一掃過殿內的群臣,表情沉重︰"近日為大唐與吐蕃之爭,諸卿各持己見,朝堂之上久久不得安寧。此事更讓諸卿分為兩派,吵嚷不休,勢同水火,實在並非我南詔的幸事。"
他頓了頓,繼續說下去︰"想我南詔,本來地僻國小,百姓各族雜處,以務農為本,不比大唐和吐蕃的地勢廣袤,人多物博。立國數十年來,向以獨善其身為根本。當年先國主追隨吐蕃,北攻大唐,子女玉帛,百里塞途,牛羊積儲,一月館谷。即使如此,先國主也時常心中不安,攻掠之事,實在並非南詔本意,因此在這太和城中建起一座南詔德化碑,以此昭明心意。"
異牟尋目中流露出哀痛之色︰"我年少之時,初登國主大位,意氣風發,與吐蕃結盟,北攻劍南,直取成都,因此才有大渡河之慘敗。三萬南詔軍幾至全軍覆沒,累得南詔國內哀聲遍地,母痛其子,妻哭其夫,子失其父,傷痛又何止三萬家。"
他閉上眼楮,臉上神情哀戚︰"自此一役,我日日夜夜不能安心。近日我身體不適,更是哀哭遍野之聲仿佛時時回響耳畔,深悔當年輕浮意氣,累得百姓如此。"
他睜開眼楮,繼續道︰"我思慮再三,因此才有今日的決定。"
他看向達朗瑪,語音誠懇︰"煩請達朗瑪將軍上稟赤松德贊,我南詔國小力弱,實不堪奔襲征伐。貿然出兵,只會誤了贊普的大事。但也請贊普放心,南詔也絕不會相助于大唐,只盼在此西南之地自給自足,讓各族百姓樂業安居,異牟尋也算上不負于列祖列宗,下無愧于黎民百姓了。"
異牟尋這一番話,听得諸位大臣面面相覷,臉上神情各異,點頭贊嘆者有之,手足無措者有之,低頭沉思者有之。
達朗瑪臉上還帶著微笑,目中殺機一閃即逝。異牟尋這一番話,更是讓他下定了兵變逼宮的決心。
邏立隆听了王兄這一席話,眼中各種情緒變換。
他早知達朗瑪非要逼宮的最大緣由是擔心異牟尋不肯出兵助吐蕃,甚至反而要相助于大唐。他邏立隆雖然想坐上王位,卻對如此這樣以兵變形式逼得王兄退位多少有些不忍心,因此剛才才找機會再次挑動王兄出兵大唐,誰料卻逼出王兄這樣一番話來。
偷看一旁的達朗瑪,看他面上神情,便知道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打消他兵變逼宮的決心了,達朗瑪怎容得南詔對吐蕃、大唐之戰袖手旁觀?
尋閣勸依然表情沉靜地注視著父王,心中卻在暗暗嘆息。
南詔地處西南,地勢險要,北接大唐,南臨吐蕃,這兩個大國相爭,又怎容得你小小南詔獨善其身呢?身處兩國夾縫之中,即使你立誓兩不相幫,可國與國的政治中,又哪能輕易就相信你確實能夠中立呢?誰不怕你突然反悔,反從背後給自己一刀?大唐和吐蕃,必然會威逼你選擇一方,而選擇其中一方依附,在這紛擾的天下大勢中,也是南詔注定的命運。
父王的一番話,看似有理,深以南詔百姓為重,但是卻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
父王啊,是真的老了。
段儉魏站起躬身道︰"國主不必過于憂慮。國主以南詔子民為重,此心可昭日月,百姓自然會理解國主一片苦心。吐蕃贊普大國之主,必然不忍苛責。"
雖然段儉魏所說都是一番門面話,但是群臣仍然紛紛附和。
達朗瑪壓下心頭的怒氣和殺機,舉起案上酒杯,臉上扯出一個笑容︰"國主剛才言重了。今日是國主的壽誕之日,以給國主慶壽為首要大事。來,我敬國主一杯。"
雖然剛才一席話是委婉地表達不再事事以吐蕃馬首是瞻的心意,但是達朗瑪多年以來一直是吐蕃駐南詔的使節,異牟尋還是對他另眼看待。此時他來敬酒,異牟尋不能不給他面子,因此異牟尋含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達朗瑪也將杯中的酒傾入口中,趁著衣袖還半遮著臉,眼楮斜斜地看向一旁的邏立隆,眼神里是警告,也是敦促。
邏立隆心頭一震,種種心思百轉千回涌上心頭,咬一咬牙,終于抬起頭,向異牟尋道︰"王兄,達朗瑪將軍之子加吉額多為了慶賀王兄生辰,特地趕來。王兄一向對勇士青眼有加,這加吉額多武藝高超,不如讓他展露一下武藝,也是為王兄壽宴助興。"
異牟尋強打起精神,看向達朗瑪身後︰"你就是加吉額多少將軍?"
達朗瑪身後的座席上站起一個人,粗聲道︰"加吉額多見過國主。"
這加吉額多身材相貌特異,跟隨在達朗瑪身後,眾人早就暗地里留心,此時更是細細打量。
只見他年紀大約二十七、八歲,身材高大威猛,一張臉紅里透黑,留著連鬢絡腮的胡子,獅鼻闊口,一雙眼楮閃動著野獸般敏捷殘忍的光芒。
異牟尋點了點頭,向達朗瑪道︰"果然是將門虎子,相貌非凡哪。"
達朗瑪微微一笑︰"國主繆贊了。"
加吉額多抱拳道︰"加吉額多能參加國主壽誕之宴,深感榮幸。願為國主和諸位貴人獻上武藝,以助今日之興。"
異牟尋笑著頷首︰"不知少將軍擅長什麼武藝?"
"加吉額多自幼練習刀法。"
異牟尋點點頭,吩咐身旁侍衛取木刀過來。
南詔民風彪悍,崇尚勇武,即使在宮庭里,受國主允許,也有一些侍衛、武將帶兵器入宮,譬如大軍將段儉魏,入宮、上朝一直是身佩長劍。但是在御前比武,通常都使用木刀、木劍。
加吉額多從侍衛手里接過木刀,掂一掂份量,頗為沉重,雖不及自己用慣的刀,但也相差不遠。
加吉額多揚起刀揮舞幾下,收勢,按照父親達朗瑪的預先吩咐,轉向異牟尋抱拳笑道︰"一人舞刀,不如兩人共舞。加吉額多想邀請一位南詔的勇士,比武切磋一番,一來為國主壽宴助興,二來也讓加吉額多領教一下南詔高手的高超武藝。"
異牟尋一指身側站立著的侍衛,笑道︰"這殿上侍衛都跟隨我多年,都有些身手。少將軍可以在他們之中選一個人作為你的對手。"
加吉額多對異牟尋所言渾似未聞,目光轉向右手首座的尋閣勸︰"久聞尋閣勸王子繼承國主雄風,年少英武,武藝高強,身手非凡,是南詔首屈一指的勇士。加吉額多冒昧,想請王子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