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下得山坡來。
山下的情形也是同樣慘不忍睹。
六匹馬身上都是遍布箭只,被亂箭射得如同刺蝟一般,血流了一地。
容若心如刀割,走到雪月面前,發現雪月居然還沒斷氣,但是卻連嘶叫的力氣也都沒有了,倒在地上,血已經流得差不多了,本來雪白的皮毛顏色此時看來似乎都是暗紅的,被血浸透了。只有馬頸部分的微微起伏,讓人看得出這匹馬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雪月的眼楮雖然張著,可是原本的靈活和機警已經蕩然無存。
容若站在雪月面前,心頭一片空白。
是雪月,伴她在成都府結交朋友,走馬游獵。她形單影只地行走在難如上青天的蜀道上之時,也是雪月一路陪伴。對容若來說,雪月已經不僅僅是一匹坐騎,而是一個曾經相依為命的伙伴。
容若只是呆呆地看著。
李純大踏步走上前去,一劍割斷了雪月的喉嚨。
看見李純走過去的時候,容若下意識地閉上眼扭過頭去,心里已經明白他要做些什麼。
听見身後的聲音,她雙手握拳,指甲已經深深地陷入了肉里,卻仍然沉默著。
容若沉默了一陣,抬步向山坡上走去。雖然沒有再回頭,可是她仍然說了一句"謝謝。"
吳元濟苦笑︰"做得真干淨,一點可疑的東西、留下的痕跡都沒有。"
田興點頭道︰"看來這幕後主使的人心思縝密,雖然設下這麼厲害的埋伏,但是唯恐萬一失敗,所以這些弓箭手除了弓箭、武器之外竟然任何東西都沒有帶。"
此時六個人已經又聚在了一處。
郭鈺也道︰"如果不是李愬兄台出言警示,咱們貿然前行,沒有一絲提防,說不好現在伏尸的就是我們了。"
田興嘆道︰"是啊,如此說來,都是李兄救了我們一命。"
吳元濟轉頭問李愬︰"對了,李兄,你是如何發現此處不妥的?"
李愬正在低頭思索,听他如此問,隨口答道︰"咱們一路行來,沿途都是鳥語花香。唯有此處,雖然風景秀麗,但是卻完全听不到鳥鳴聲,大悖常理。顯然是此處有人埋伏,將鳥都驚走了。"
吳元濟深吸一口氣,心中對李愬的佩服又增加了三分。
田興贊道︰"李兄果然心思縝密,觀察入微。幸好我們有李兄同行。"
李愬擺擺手︰"田兄繆贊了。現在我正在想另外的問題。既然有人在這里設了埋伏,估計前面更是凶險,大家看應該怎麼辦?是繼續往前走,還是回書院?"
六人對望了一眼。
吳元濟皺眉道︰"如果他們真是要設埋伏,對我們趕盡殺絕的話,怕是回書院的路也不太平。"
郭鈺與李純交換了一下眼色,接口道︰"正是。更何況如果這些人是沖著咱們來的,咱們回書院豈不是將危險帶給李泌老師?如果老師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咱們這些做弟子的又于心何安呢?"
听了郭鈺如此說,眾人紛紛點頭︰"是啊。"
李愬也點點頭︰"既然大家都是這麼想的,那咱們就繼續往前走吧。只是路上要小心一些。"
吳元濟笑道︰"李兄,我們現在以你馬首是瞻。"
李愬還要推月兌,田興道︰"李兄,你不必客氣了。這次多虧你警惕,咱們才毫發無傷。現在事急從權,該怎麼做你吩咐便是。"
李愬轉念一想,這幾人當中大概也就自己有實際戰場生死經歷,比其他人確實直覺更敏銳一些,遇到危機也有急變,因此也不再推托︰"那李愬只得勉為其難了。咱們還是繼續往前走,如果有岔路,可以考慮是否換一條路行走。否則,也就只得隨機應變了。"
田興點點頭︰"從路程上估計,如果不出大的意外的話,到明日午時左右咱們就可以走出這片山林,和外面的人會合了。咱們帶好干糧和水,如果不夠,路上還可以打些野味補給一下。"
眾人點頭稱是,大家開始沿著路繼續往山下走。
李愬走到容若身邊,低聲問︰"容若,你臉色似乎不大好。還好嗎?"
容若微微一笑︰"李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我就是為了雪月的死有些難過而已。"
李愬點點頭,輕輕嘆口氣,柔聲道︰"等咱們下了山,我再幫你找一匹好馬。"
容若低聲道︰"即使再好,也不是雪月……"她別過頭去,沒有再說。
李愬心中充滿憐惜,但深知此時危機四伏,須得他全神貫注,警惕周圍時刻可能出現的危險,並不適合花前月下、蜜意柔情。他只得輕嘆口氣,轉頭對容若身後的李純和郭鈺道︰"李兄,郭兄,拜托兩位多照顧容若。"
郭鈺一笑︰"李兄,你放心吧。"
李愬點點頭,快步走到最前面,查看周圍的地形地勢。
一行人走得心事重重。
李愬一邊注意周圍是否有風吹草動,心下一邊沉吟︰這些弓箭手顯然久經訓練,質素頗高,究竟是什麼來頭呢?他們,究竟是沖著誰來的呢?難道是……
自從遇襲以來,吳元濟一直臉色陰沉。
雖然他是淮西節度使吳少陽的長子,被別人視為淮西節度使當然的接班人,但是他自己心里明白,吳家有多少個伯伯、叔叔在覬覦那個節度使的位子,還有他的五個弟弟,兩個妹夫。如果他不能從衡山回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晚上睡覺都會笑醒。
田興的臉上,也失去了那非常具有親和力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和堂兄田季安的貌合神離,自己這個堂兄,心里一直嫉恨著他,嫉恨祖父當年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是他,嫉恨現在魏博的將士們中支持他的人也不在少數。雖然在明面上,兩個人是兄友弟敬的堂兄弟,但是私下里,這位堂兄巴不得自己再也不在他的面前出現,再也回不了魏博。
郭鈺暗暗看了李純一眼。李純峻削的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也許,沒有表情本身也是一種表情?
郭鈺暗中嘆了口氣。這場伏殺是不是沖著他們來的呢?畢竟,在長安,有很多人希望再也不要看到他們。
他們倆自幼一同長大,李純的心思,即使他不說,郭鈺也能知道個**不離十。可是現在這樣的處境下……
郭鈺又嘆了口氣,又看了李純一眼。
李愬停住腳步,望著遠處的一片密林,若有所思。
田興也停下來,問︰"李兄,你是否發現有什麼不妥?"
李愬點點頭,向前指了指︰"你們看,那片林子林深葉茂,又處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如果有人有心伏擊我們,此處是最理想不過的地點了。"
吳元濟冷笑一聲︰"他們打的如意算盤!我們這就包抄過去,將這些人殺得一個不留。"
李愬深深吸了口氣,道︰"其實咱們可以有兩個選擇。一個選擇就是現在從側面繞過去,將此處埋伏的殺手除掉。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但是要避人耳目,在衡山他們應該還不敢派大隊人馬前來,所以對方人數應該有限,即使再有埋伏,規模也不會太大。但是對方現在既然敢在此處設埋伏,也就必然有他們的打算,倒是不能不考慮。"
田興想了想,問道︰"那李兄所說的第二個選擇又是什麼呢?"
"就是我們從林子外圍遠處繞過去,不驚動林子里的人。然後大家加緊趕路,爭取在對方發現之前與山下田兄、吳兄、李兄等人的隨從會合。"
郭鈺沉吟一下,道︰"這樣做太冒險了。如果我們不能及時下山,與山下的人會合,又被埋伏的殺手發現的話,對于我們就很不利了。而且,眼看天就快黑了,在夜晚,我們也沒有太多準備,更是危險。如果一味貪快趕路,大家的體力消耗太大,萬一前面還有埋伏,就不堪設想了。"
李愬點點頭︰"我也是這麼考慮的。"
吳元濟一緊手中的槍︰"那咱們現在就沖入林子里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咱們可以兵分兩路,一路從正面過去,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另外一路從右後方繞過去,打亂他們的陣腳。"
吳元濟笑道︰"李兄,現在咱們可是並肩作戰了。我和你從正面沖過去,如何?"
容若平靜地道︰"李大哥,我也和你們一起去。"
李愬溫和地看著她︰"從樹林後繞過去更需要身手輕靈、行動敏捷。你跟李兄和郭兄負責吧。"又看了看田興︰"田兄、吳兄,咱們三人從正面過去,你意下如何?"
田興點了點頭︰"好。"
容若明白李愬的用意。從正面沖入林中的埋伏,與林中之人正面交鋒,需要承擔更大的壓力,也有更大的危險。李愬不願意自己太過冒險,因此讓自己與李純、郭鈺從後方襲擊。但李愬所言也確實有幾分道理,讓人不好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