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伏在馬背上,耳畔風聲呼呼地作響。
自廣陵王大婚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在這些天里,容若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江瀟然啊江瀟然,你可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你信奉的是女性絕不比男人差,自己的命運要握在自己手里,你可是說了"你若無心我便休"的,你不能哭,只能笑,你可千萬別給二十一世紀的女性丟臉。
所以表面上,容若一切如常。父親武元衡這些天也是特別的忙碌,忙著拜會以前熟識的朋友,結識未來將要共事的新交。容若便每日里陪著母親談笑、整理從蜀西帶來的書籍雜物。
可是悲傷從來就不會因為裝作它從來沒有來過,就能悄悄地離開。正相反,它像靜靜盤踞在那里的一條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出來咬上一口,讓人痛得無法呼吸。
終于,就在容若覺得自己再也沒辦法在家人面前裝得若無其事的時候,她向母親提出來要去長安城外走走,遛遛馬。武夫人早在成都府的時候就習慣了女兒像個男孩子一樣東奔西跑,因此這次也沒什麼異議。
當一個人心里難過的時候,最好的發泄方式是找一些具有刺激性的事來做。就譬如像現在這樣,縱馬狂奔,感受這個時代最極致的速度。
縱馬跑了也不知有多久,開始是沿著官道跑下去,後來又上了小路。
容若終于把速度放慢下來,從狂奔改為緩緩漫步了。
她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就是一次失戀嗎?咱們講的是越戰越勇、百戰不殆。"話剛說完,她不由自主就哈哈笑起來,可是笑著笑著,笑聲漸漸轉低,就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這笑聲怎麼听來怎麼都透著悲涼。
容若甩了甩頭,不願再去想這些。
她低頭看了看馬。經過自己這一陣狂奔,馬身上都滲出汗珠來。
容若嘆了口氣︰這是從衡山回到成都府後又托韋皋從專門販馬的商人那里買的馬,據說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駒,可是無論怎樣,都覺得比從前的雪月差一些,不光是腳力,還有與主人通靈、理解主人命令的能力。
想起雪月,容若又想起它在衡山遇伏的慘死,又不由得想起那千鈞一發之時他讓她棄馬,在懸崖下他告訴她很多時候就是需要舍棄,即使是萬分的舍不得和情非得已……
那時她就應該明白的,情非得已,舍不得,但是還是要舍棄……
心中一陣刺痛,仿佛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容若閉上眼楮,深深深深吸氣。
一陣由遠而近的喧囂聲,容若不由得睜開雙眼。
一匹白馬正從遠處狂奔過來,依稀能看得出馬背上伏著一個人,不時發出尖叫。在這匹馬後面遠遠還跟著一群騎馬的人,這些人一邊拼命鞭打坐騎、試圖追上前面的馬,一邊發出陣陣驚呼。看樣子是前面的馬受驚了,帶著騎馬的人發瘋似地跑,後面的人想攔住這匹馬,卻奈何後面這群人所騎的馬都不及前面這匹馬的腳程,只有越跑越被前面的驚馬落得更遠的份。
看到這里,容若再也顧不及剛才的心事。她飛快地盤算了一下︰如果自己不出手救人,天知道這瘋馬會跑多久、跑到哪里去,如果跑到懸崖邊、河邊,馬背上的那人麻煩就大了。
容若心中已經拿定主意,勒住馬站在路邊等候。待到這匹白馬跑近,容若心中早已計算好距離,她從馬鞍上躍起,不偏不倚,剛好落在這匹白馬身上。
感到身上又騎了一個人,這匹白馬更加了一把勁兒跑起來,四周的樹木化成一片片飛快向後退去的暗綠色影子。
容若此時已經發覺伏在馬背上的是一個女子,心中更加輕松,暗道︰這樣摟摟抱抱起來就沒有更多的顧忌了。
容若一只手摟住馬上女子的腰身,另一只手抓住白馬的鬃毛,疾聲向這女子道︰"我是來救你的。一會兒我說-松手-,你就甩開馬鐙,松開馬。我會護得你平安。"
值得慶幸的是,馬背上這女子雖然遇險,但是神志不失,在白馬一路狂奔時一直雙手抱緊馬脖子,閉著眼楮,伏在馬身上。此時听到身後有人這樣囑咐自己,"唔"了一聲算是回答。
容若看好四周地形,一聲"松手"令下,馬背上的女子果然听從她的話甩開了馬鐙、松開了抱住馬脖子的手。容若抱著那女子,另一只手在馬身上稍微借力,二人已經月兌離了馬背。容若空中幾個旋身,化解奔馬疾馳的沖力,帶著那女子輕輕落地,二人毫發無傷。
白馬發現馬背上的人已經落了地,也剎住了狂奔的腳步。它繞了一個圈子,又跑到容若和那女子的身邊,停下來,側著頭看她們。一雙精靈似的烏黑大眼中帶著幾分調皮的神情。
容若忍不住笑道︰"原來不是一匹瘋馬,是一匹耍脾氣的馬啊。"
白馬低低地叫了一聲,又甩了甩尾巴,仿佛是在挑釁地說︰"看你們下次還敢不敢騎我。"
容若一時好勝心大起,笑道︰"有趣,我還偏要試試。"
這時,跟在後面追來的人已經紛紛奔到近前來,跳下馬,一個個都是氣喘吁吁,驚魂未定,還未來得及張口說話,容若已經吩咐他們︰"你們照看這位姑娘。"
一言未罷,她已經飛身躍上這匹白馬。
白馬發覺有人騎上來,一聲長嘶,原地人立而起。容若早有準備,雙手抓住韁繩,牢牢不放。
白馬一看這一招不奏效,緊接著便如銀光閃電般向前飛沖出去。容若雙腳踩在馬鐙里,雙手握緊韁繩,任憑這白馬奔跑得如同騰雲駕霧一般。跑著跑著,容若漸漸體會出這白馬的奔跑節奏,手中的韁繩也跟隨著這節奏收放,不僅不加約束,反而縱容這白馬盡情奔馳。
又跑出了數十里,這白馬的速度開始漸漸慢下來。到後來,一聲輕嘶,這白馬竟然停了下來。
容若也不知這白馬究竟是跑得累了,還是服氣了,才肯停下來的。她試探著對白馬說︰"咱們也該回去了,你的那主人不知道怎麼樣了。"她試著勒轉韁繩,白馬果然順從地轉過身,向來路奔去。
容若心中暗暗感嘆︰這才是真正的寶馬良駒。不僅她剛才騎的馬遠遠不如,即使是月影,相比較之下也失色不少。
奔了一陣,到了剛才容若上馬的地方。剛才馬上的女子和後面追來的人都還沒有離開。那馬上的女子正倚在一塊石頭上休息,其他人站在她身後,顯然是尊卑有別。
看到容若騎著白馬回來,那女子拍手笑道︰"你果然很棒,能降伏出雲,太了不起了。"
容若這時才有功夫細細打量這個女子。
這女子不過十五六歲模樣,圓圓臉,大眼楮,鼻尖微翹,笑起來臉頰一邊一個酒窩,眼神靈動活潑。穿一身絳紅窄袖騎馬裝,質地華貴,一看便是出身好的女孩子。
容若跳下馬,笑道︰"你也不賴啊,還敢騎這匹馬。它叫出雲嗎?"
那女孩子身後的隨從喝了一聲︰"不得對郡主無禮。"
容若縴眉一挑,沒想到這女孩子居然是一位郡主。她微微一笑,施了一禮︰"原來是郡主殿下。民女武容若有禮了。"神情仍然是落落大方。
那郡主嘆了口氣,站起身,走過來拉住容若的手,道︰"武姐姐,你別多禮。你救了我,我還該感激你才是呢。"
看見郡主拉住這不明身份的白衣女子的手,那侍衛忍不住又叫道︰"郡主。"
郡主一跺腳,轉過身來大發嬌嗔︰"行了行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別總讓我做這個、不能做那個好不好?"
畢竟是身份尊卑有別,那侍衛只得閉口不言。
郡主轉過身來又面對容若,悄聲道︰"武姐姐,你別理他們。他們總是這樣,一看見我接觸什麼人,就緊張的不得了。"
容若笑道︰"郡主殿份尊貴,他們緊張一些也是難免的,職責所在。"
听了容若的話,郡主身後那侍衛忍不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容若又向那郡主道︰"家父武元衡剛奉詔從蜀西劍南回來,官拜門下侍郎、平章事。民女初次來長安,因此剛才不識得郡主,請郡主贖罪。"
那郡主"啊"了一聲︰"原來武姐姐是武大人的千金啊。我听說武大人在蜀西力抗吐蕃,打了大勝仗。怪不得姐姐身手這樣好,原來是將門虎女呢。"
听明白了容若的家世來歷,侍衛們也暗暗松了一口氣。一來這白衣女子出身也頗不俗,不是身份不明的人,不必擔心她會傷害郡主的安危;二來知道是什麼人救了郡主,回頭回到宮里去也好有個交待。
容若笑道︰"郡主夸獎了。不過恕我眼拙,卻不知郡主怎麼稱呼?又是哪位王爺的千金?"
那郡主抿嘴一笑︰"我父王是太子殿下,我叫李琳瑯,封號是邵陽。"
容若聞言微微一震,原來,她竟然是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