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又嘆道︰「我只道自己月兌胎換骨,再世為人,就可以心如止水,淡看是非恩怨,從這紛擾的世事里超月兌出來。可誰知我實在是高看了自己,真正事到臨頭,哪里由得了自己?從前事事遂順,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李緯並不明了容若所說的「月兌胎換骨,再世為人」其中深意,但是仍然為她語氣中的無可奈何所深深打動,心中頓時掀起滔天巨浪,心神激蕩之下,驀然伸手握住容若的一只手,低聲道︰「無論你以前遇到什麼,以後,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容若一時間並未理解李緯話中的含義,她抬起頭,怔怔地望著李緯。
這個人,從來都是那樣灑月兌不羈,臉上的笑容里也帶著三分玩世不恭,可是今天卻是一臉的誠摯懇切,眼楮里是她從未見過的認真和……一往情深。
容若一震,迅速將自己的手抽回。
李緯並未懊惱,也沒有任何失望的神情,他只是仍然深深地望著她,低聲問︰「為什麼?你是覺得我有什麼不好嗎?你是不喜歡我喝酒縱情、結交三教九流、尋花問柳?」
容若搖搖頭︰「我怎麼會嫌王爺有什麼不好?王爺是真名士自風流,謫仙一般的人物。而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子,我哪里有資格嫌棄王爺?」
听她如此說,李緯身子向後一靠,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在我面前,你還要說這樣的場面話?你我好歹也是傾心相交的知己,還要說這樣的話來敷衍我?」
容若張了張嘴,還想解釋,可是卻壓根想不出該從何說起。
她躊躇半晌,抬起頭,看向李緯︰「王爺,我有一個故事,倒是想說出來。不知王爺可有興趣听听?」
李緯此時哪里有听故事的心情?卻也知道容若並非那等拿腔作勢的女子,只得點頭道︰「好,我洗耳恭听。」
容若整理了一下思緒,道︰「王爺可知道太宗皇帝貞觀年間,西域有一個國家叫作高昌國?」
李緯點了點頭︰「知道。當時高昌國是西域大國,威震一方,物產豐美,國力強盛。」
「王爺可知道高昌國是為了什麼亡國的?」
「高昌國國王倨傲自負,不服王化,與突厥勾結,因此太宗皇帝派大將侯君集前去征討,高昌國由此滅國。」
容若慢慢地搖了搖頭︰「可我听說的版本卻不是這樣。高昌國本是個伊斯蘭教國家,大唐的使者來到高昌,要他們遵守許多漢人的規矩。高昌國王便說︰‘鷹飛於天,雉伏於篙,貓游於堂,鼠叫於穴,各得其所,豈不能自生邪?’(注︰雖然你們是猛鷹,在天上飛,我們是野雞,躲在草叢之中;雖然你們是貓,在廳堂上走來走去,我們是小鼠,躲在洞里啾啾的叫,你們也奈何我們不得。大家各過各的日子,什麼一定要強迫我們遵守你們漢人的規矩習俗呢?)太宗皇帝听聞這話,很是憤怒,認為高昌國上下不仰慕大唐威儀,不服王化,因此派了侯君集去討伐。」
關于歷史是非,李緯也不想與她爭辯,只是靜靜地听著。
容若嘆道︰「侯君集果然是一代名將,用兵如神,一路勢如破竹,沒用多少時間,就將高昌國的都城給攻破了。高昌國自鞠嘉立國,傳九世,共一百三十四年,至大唐貞觀十四年而亡。」
李緯突然笑道︰「容若你是想和我分析高昌國因何而滅國的嗎?」
容若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我想說的故事,是高昌國滅亡之後很多年,發生在那塊土地上的。有一個姑娘,出生在江南,很小的時候跟著父母逃命來到了那塊土地,父母死了,她被一個哈薩克老人收養。有一個哈薩克少年對她很好,但是他的父親仇視漢人,為了這個姑娘而鞭打這個少年。為了這個少年,姑娘悄悄地躲開了他,不讓他再見到自己。」
李緯靜靜地听著容若講述這個故事,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
「很多年過去了,姑娘和少年都長大了。這個姑娘學會了一身武藝,她心里一直忘不了這個少年。偶然之間,她又遇到了這個少年,救了這個少年的命,也幫助哈薩克人除掉了仇人,所有的哈薩克人都感激她,敬慕她,希望她繼續留下來。可是,她的心上人已經不認識她了,而且也早就愛上了另一個少女。所以這個姑娘還是決定回江南。」
容若想著西風殘照里那個少女牽著白馬的身影,心下黯然,低聲道︰「白馬帶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馬已經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終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楊柳、桃花,有燕子、金魚……漢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儻瀟灑的少年……但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高昌國人那樣固執︰‘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
(注︰以上內容出自金庸《白馬嘯西風》。)
李緯怔然凝視著她,要好久好久,才慢慢地點著頭,笑道︰「好,好一個‘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
容若轉過頭,看向窗外。
已經是深秋了。晶瑩的秋霜結在黃葉上,散發著冷冽的光芒,仿佛那些無情又似深情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