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節萬物蕭疏,進到了二更天里,即便是在東京內城也已經是萬籟俱寂,可是東京內城東南角落的定力院卻是人影瞳瞳。
這定力院本是後梁太祖朱全忠的祭廟,在後唐天成年間被定名為定力院。這座寺院座落在汴水之南的內城東南角,從這里越過汴水向北一里地左右就是鼎鼎大名的大相國寺,而向西一里地則是直通薰風門的州橋御道,向東去一里半就是東京內城城牆,正好是汴水南岸的東角門子。在東角門子對過,汴水的北岸就是仁和門了,因為從東京出仁和門的官道直通宋州,所以這仁和門在民間也被叫做宋門。
雖然郭榮在位時曾經極力壓縮僧侶和寺廟的名額,不過擁有朝廷正式敕文與度牒的寺廟僧侶並未受到沖擊,僅僅只是寺廟不再能濫收僧人和民田而已。定力院具備朝廷的敕額,在這幾年里面不僅沒有被毀棄,還因為接收了不少荒廢寺院的正規僧侶而越發地興旺起來。
不過在過了晚課時間以後,寺院里面還能有這麼熱鬧,那就不是佛眾興旺一語能夠說得通的了;熱鬧的地方在寺院的行館和蔬圃一代,那就顯得是越發的奇特。
行館里面,定力院的住持淨慧、知客僧德弘正在與面前的兩僧一俗密議著什麼。那個寶相莊嚴的僧人卻是原龍興寺的主持道顯,因為寺廟靠近侍衛親軍的馬軍司,被郭榮廢為龍興倉用以儲存軍需物資,道顯不得不掛單于定力院寄人籬下,好在定力院不比大相國寺,淨慧對道顯一直都很是禮遇,倒也沒有遭遇太多仰人鼻息的難堪;另一個僧人是沙門洪蘊,言談間卻不像道顯那樣滿是機鋒,主要就是圍繞著醫術方藥打轉;那個俗家人卻看不出來身份,衣著只是市井平常人家的樣子,眾人也只是稱呼他為「苗居士」,不過說的話里都是三句不離天文讖緯之事。
行館里面的幾個人正湊在燈燭前低聲細語,館外屋旁的蔬圃內卻是影影綽綽冒出來十來個人影,這些人熟門熟路地四下散開,隱隱地將行館圍了起來。看這些人的選位安排,確實顯得訓練有素且經過了精心的布置,雖然人數並不是很多,卻已經將行館內人員可能的逃竄方位盡數掌握。
隨著一陣秋蟲的咕嘰聲漸傳漸遠,打定力院的西邊過來了一隊人馬,這隊人馬似乎已經在自己的乘馬馬蹄上包裹了厚布,馬蹄聲極淺,徒步的人也是腳步聲細碎,打頭的一溜燈籠燈光昏暗,僅僅就是能夠照亮隊伍前面十來步遠的路面,燈籠的外罩上面寫有「軍巡院」三個大字。
這隊人馬來到了定力院的西門就停了下來,卻既不大聲叫門,也不去上前叩門,只是紛紛下馬靜靜地守候在門扉周圍。又是一陣嘰嘰咕咕的聲音響起,這回卻是從軍巡院的這隊人馬中間傳出來的叫聲,稍過片刻,西門吱呀一聲就開了,隊伍隨之一擁而入,在開門人的導引下直接撲向了定力院的行館。
行館內的幾個人卻是做著密事而沒有做密事的覺悟,直到軍巡院的這隊人奔至館門外二十幾步遠的時候,那個苗居士才被外面雜沓的腳步聲驚起。不過等他沖到門口的時候,那是想做什麼都已經晚了,苗居士左手扶著腰間的刀鞘,右手握著刀柄,對著堵住行館大門的人群瞠目結舌,挎在腰間的那把刀是怎麼也拔不出來的了,打算示警的呼喊也被堵在了喉嚨口。
…………
顯德六年十一月二十三,在皇帝和中書達成一致意見以後,郭煒頒詔命端明殿學士、兵部侍郎竇儀出使江南,交卸其在洛陽的職司;將吏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陶谷出判河南府兼知西京留守事;升翰林學士、判太常寺事竇儼為翰林學士承旨、仍判太常寺。
僅僅就在兩天之後,錦衣衛巡檢司的偵查工作取得了重大突破,副都巡檢章瑜親自指揮落實案情,在抓捕階段請調了東京軍巡院的兵卒,于東京定力院中一舉抓獲了妖言惑眾、擅干朝政的一眾妖人。
本來若案情只是涉及到定力院的住持和幾個中高層僧侶,還有一兩個雲游掛單在那里的僧人的話,那麼無論是因為妖僧心戀紅塵而妄言興廢因果,還是因為這幾個僧人修行太淺而對朝廷限佛的舉措心懷怨懟,軍巡院的左、右軍巡使和判官都完全可以審結定案的。可是抓捕的結果,在那群妖僧之中還杵著一個俗家人,當時就是這個人差一點進行拒捕,而在查驗身份之後,軍巡院大吃了一驚。
那位苗居士的真實身份,卻是殿前司散員右第一直散指揮使苗訓。
這人不光是殿前司的中級軍官,而且還涉嫌私習天文讖緯之術,並且與妖僧沆瀣一氣指斥乘輿妄言興廢,這些都不是軍巡院的職權能夠追究的了,錦衣衛巡檢司當然更不行,章瑜他們一直只有偵查權而沒有執法權和審判權。
軍巡院的報告遞交上去,樞密院一時失聲,政事堂更是大為驚愕。
郭煒在這個時候適時地把握住了主導權,又經過了一次在滋德殿和顧命大臣們的奏對之後,基本上就是順從著郭煒的安排,朝廷進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調整,其核心就是為了審理這樁大案。
顯德六年十一月二十九,詔命宰臣範質與樞密使王樸共同監理此案的審訊全過程;刑部侍郎薛居正與大理寺少卿蘇曉具體負責此案;特令開封府浚儀縣令董樞遷殿中侍御史,與朝散大夫兼殿中侍御史楊克讓負責日常的訊問工作。
對于京畿附郭縣的守令出現的空缺,則以著作佐郎、直史館呂端遷太常丞、知浚儀縣。
自從顯德初年郭榮秉政以來,戰爭亂政就遠離了東京及其附近城鄉,這時候進入歲末,朝野更是都沒有什麼大事,一時之間東京城內的大多數目光都聚焦在了這樁大案上面,就連市井小民們悄悄議論的時興話題也是這樁大案。竇儀的陛辭出使就是在這樣的一個背景下面悄無聲息地進行完了,這個時候能夠記得多關照竇儀幾句話的,也就只有郭煒這個皇帝了。
市井小民們能夠知道的消息就僅僅只是定力院和前龍興寺的妖僧圖謀反亂,還勾結買通了一個殿前司的軍將,其他的情況自然不是他們能夠與聞的。想到自大周建政以來自己生活的蒸蒸日上,想到幾個前朝軍士作亂給東京造成的傷害,坊間對妖僧們就沒有不切齒的,因此對先帝毀佛廢寺竟是一片叫好。
高級朝臣和禁軍將領們則是被審訊中接踵而來的消息震得都快要懵了。
那苗訓雖然以天文讖緯冒險投機的時候活躍異常,卻完全沒有抗拒審訊的勇氣,根本就不經問。在軍巡院將他移交給大理寺,並且經過徹底升格的審訊官員訊問之後,苗訓就徹底地軟掉了,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通通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樣地倒了出來,比那幾個僧人還要老實。
忠武軍節度使掌書記趙普涉案!
內殿祗候、供奉官都知趙匡義涉案!
樞密使魏仁浦因為多次夜會趙普且不能自明,已經閉門自禁,暫時不再與聞樞密院軍情,只等候案情徹底查清之後的皇帝旨意。
忠武軍節度使、漁政水運司定遠軍都指揮使趙匡胤因記室和親弟涉案,閉門謝客自請處分。
淮南節度使兼殿前副都點檢慕容延釗因御下無方,自請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