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攻取河東,關鍵只在于晉陽一地,要害則是在眾軍齊集包圍晉陽以後,能夠有一支有力的偏師阻擊契丹援軍從代州、忻州過來加入戰場。」
入秋之後的天氣逐漸轉涼,戶外活動就不再酷熱難當了,正在進行大整訓的各部軍士又被拉出東京城。在東京內城的一個兵營內,參加教導營培訓的部分將校露天而坐,正圍著一個巨大的沙盤各抒己見,沙盤上表現的就是發言人所講河東的地形地貌以及北漢軍的基本布防與關隘,也附注了契丹可能派來援軍的飛狐口、陳家谷等重要通道。
正在發言的人約莫有四十歲出頭,正按照武學博士的安排在向同僚同學們論述著自己的戰略心得︰「河東的戰守,劉承鈞等輩都不在話下,我軍就是只使用昭義軍、建雄軍和成德軍等鎮的州郡兵和駐屯禁軍,其軍力也足以進抵晉陽城下,再輔以永安軍與麟州當地土豪東擊嵐州、憲州,即可完成包圍晉陽的任務。到了那個時候,晉陽雖然被稱作城堅壕深,在長期圍困之下也必定可以攻取。
我軍取河東的重點就是要斷敵援軍。我若攻河東而契丹必救,契丹的援軍無非自其南京道和雲州、朔州兩個方向過來,我軍可以派出有力偏師阻擊之。
偏師阻擊契丹援軍,像先帝征晉陽的那個時候一樣派軍遠赴代州,自然是可以截擊契丹援軍使其遠離晉陽堅城,即使偏師在阻擊戰當中有所挫折,也不至于讓圍城諸部措手不及。但是代州路途遙遠轉輸困難,從易州通往代州的西山路並不是為我獨有,契丹所佔蔚州正橫隔在中間;從鎮州走井陘道或者經羊腸阪到潞州壺關的轉輸之路,光是供應晉陽圍城大軍已經是路途頗遠負擔極重,還要再往北加運三四百里山路到代州,實在是過于為難三司和轉運了。
還有一個阻擊地點就是忻州南面的石嶺關,那里離開晉陽的主戰場不遠,只在晉陽之北百二十里。雖然使用偏師駐守于石嶺關,一旦不利就有可能使得我圍城大軍直接暴露在契丹騎兵的面前,面臨敵內外夾擊之勢,有可能引發全局崩潰,但是這里糧餉運輸較為容易,因此可以分出一支比較強大的部隊駐守,負責阻擊的偏師足夠有力的話,並不虞為契丹所破。
一旦契丹軍被我堅決阻擊于石嶺關,晉陽城中苦候援軍不至,‘外無必救之師則內無必守之城’,其死守之心自然絕望。到時候我或者選擇強攻破城,或者迫降身處絕境之敵,多種選擇均靈活操之于我手,河東全境的歸附就只會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這人站在沙盤前面,一邊論述著自己的戰略構思,一邊用教鞭指點著沙盤上的關鍵地點和交通要道,圍坐在沙盤周邊的眾人目光也隨著教鞭移動,一邊听著他說話一邊靜靜思索。
「張廷翰,那要是按照你的說話,我軍若是想去攻打河東,就只能同時和北漢軍、契丹軍作戰了?難怪陛下以為先攻河東不如先取幽薊,我軍要是選取攻取幽薊,河東莫說不敢派出什麼援軍,就是有援軍也只需要用鎮州、易州等地的州郡兵和駐屯禁軍截殺,我軍主力和契丹軍廝殺就夠了。」
教導營中各個軍司的將校雜處,要是互相用官階或者軍職稱呼,那麼重復混亂就不可避免,所以郭煒要求他們在正式討論的時候只用名字稱呼對方即可。這個張廷翰是來自殿前司的散都頭都虞候,他的話音只是剛一落下,一個三十出頭的魁偉軍漢就搶著發話,說的話卻與其說是提問還不如說是拍皇帝的馬屁。
在旁邊監督討論會的錦衣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馬仁瑀眉頭一皺,輕聲喝道︰「黨進,現在是教導營在分班講訓軍略,卻不是讓你們議論朝廷的具體方略。先打哪里自然有陛下和樞府決策,本班今日面對的是河東形勢圖,你們的論述也就局限在怎麼攻取河東。」
「哦,知道了……」殿前司鐵騎左廂第一軍都虞侯黨進撓了撓自己那根根似鐵的胡須,迅速把眉眼一低,輕輕嘟囔著︰「那俺就沒有啥問題了,張廷翰方才說得蠻好的,俺都是佩服得緊。」
…………
「河東的劉承鈞完全不足為慮,我軍只要以河東周邊各州的州郡兵和駐屯禁軍謹守城池關隘,北漢軍的騷擾都會難以為繼。北漢軍即使敢于援助幽薊,也只能出代州依契丹的蔚州守軍取飛狐口,路途相當偏遠難以派出有力大軍,而且我易州守軍只需要以一部封住紫荊嶺,北漢援軍和契丹在蔚州的駐軍就無力東進了。」
和黨進的話意思類似的一段話,正在另一個兵營里面響起,在這里受訓的將校們圍著的沙盤顯示的則是幽薊等地的山川形勢。
說話的人名叫李漢超,四十多歲的年紀,早年累事後晉的天雄軍節度使範延光和後漢的天平軍節度使高行周,都不被親信重用,直到在開國之初投于時任鎮寧軍節度使的郭榮麾下,才逐漸積功升到了殿前散指揮都指揮使的位置。
只不過他的分析一開始倒還頭頭是道的,結果卻是虎頭蛇尾,這才剛剛斬釘截鐵地說完河東不足為慮,轉眼間就沒詞了︰「至于我軍怎麼攻取幽州,怎麼防範或者是擊敗從山後過來的契丹增援,俺就說不好了。反正俺就是知道,我軍選擇北伐幽薊的話,最後只需要和契丹交兵,河東是沒有能力添亂的,具體怎麼打俺說不好,陛下和樞府一定會有成算。」
被武學博士點名的李漢超一時間沒詞了,勇于表現的學員還多得是,殿前司內殿直都虞侯李進卿馬上就接過話頭︰「契丹是大國,兵力很是雄厚,不說虜酋的五萬皮室軍和數千宮衛騎軍,就是南京道趙德鈞、趙延壽父子留下的漢軍也有四五萬。幽州又是隋唐以來諸朝著力修築的北方重鎮,城池相當完固,並非短時間內可以攻取的。
要想攻取幽州就必須經過長期的圍城,還要擊敗山後的契丹援軍,那些援軍既會有虜酋親領的皮室軍和宮衛騎軍,也會有契丹的各部族軍和屬國軍,其戰力或者遠不如皮室軍、宮衛騎軍,兵力卻是遠遠過之。
這樣一來,不是集中大部分的禁軍和準備充足的糧草,幽州之戰就不宜發動,而要是出動近二十萬的禁軍,因為水陸運輸等問題就必須分兵北上。既然需要分兵,就要防止敵軍各個擊破,各部就不宜分開得太遠,在開戰之初還需要嚴斥候,使得我軍大集幽州城下之前虜酋不能及時率主力趕到幽州,那樣契丹在幽州只有其南京留守的一部兵力,不僅騎兵不多而且守城都自顧不暇,我軍則無懼于其主動出擊。
依幽州南面地形來看,我軍可以在雄州、霸州、易州等地囤積糧草,成德軍、義武軍和橫海軍三鎮負責大軍的後路轉運安全,屆時禁軍分別沿水陸兩路到霸州和易州集結,以一路出霸州以攻固安,一路出易州以攻涿州,兩軍最終會師于幽州城下。」
「你說了禁軍怎麼分進合擊,也說了怎麼轉輸糧餉,卻是不曾說圍住幽州城以後如何應對契丹從山後過來的援軍。」插話提問的是侍衛親軍虎捷左廂第一軍都虞侯解暉,也是世代從軍老于行伍的中級軍官了,其父早年陣亡,自己從從普通一兵做起,積功升到這個位置已經是年近五旬。
「此處又有兩策可用。
若是不欲與契丹諸部十萬騎兵決戰于幽州城下,那就在北上的時候派出幾支輕兵繞過幽州,趁敵不備急取居庸關得勝口、古北口、松亭關(今河北喜峰口)和渝關(今山海關)等重要關隘,以扼制契丹自山後增援幽州的通道。輕兵自攜兵器輜重及一月之糧,一旦襲取關隘得手即與大軍約期堅守,禁軍主力則做足攻堅和巷戰的準備,迅速進抵幽州城下以全力攻城,期以一個月之內完取幽州。一旦幽州易手,那時候即使幾個關隘的輕兵有失,契丹在幽州附近也難有作為,契丹的山後援軍自然就會遁去。
若是不懼與契丹諸部十萬騎兵決戰于堅城之下,我軍則可以在以大軍圍住幽州以後,只用州郡兵和民夫晝夜佯攻幽州,主力則在一旁靜待契丹援軍到達幽州,然後于野戰之中將其一舉挫敗。契丹的山後主力既敗,幽州便是一個孤城,如此則幽州可望降服。
無論要采取何策,我軍都適宜于春後北伐,一則春來河開水漲有利水運供輸;二則民夫春耕春播以後稍有閑暇,征夫不至于嚴重耽誤農時;三則雨季尚未到來,不論是弓弩還是火銃都可以不受影響;四則冬春之際契丹馬瘦瀕死不利久戰,等到契丹那邊秋高馬肥可以湊集大軍南侵的時候,幽州定然早就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