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統軍,這支周軍很明顯並沒有你說的那種拋石機,可是他們用一根鐵管子射出來的彈丸比箭矢還要犀利。我在陣前听到周軍射擊時候發出的聲響,比雷鳴也差不了多少,這是不是縮小了的那種拋石機?發射的是不是小型的鐵彈丸?煩請崔統軍仔細回想一下,周軍在渡過桑干河的時候所用的新式拋石機,除了拋射鐵彈丸的時候有雷鳴一般的轟響,是不是也會升起一股青煙?」
耿紹雍退回本陣之後,很快就從前排幸存的部下那里搜集到了戰場資料,這些屬下都在那里息馬飲水料舌忝傷口,耿紹雍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分析。
周軍手中所持的兵器,除了前排都是長槍以外,後面那些兵士拿的應該是細長的鐵管,他們用這些鐵管發射的應該是彈丸,因為本方沖在前面的幸存者見不到箭矢,卻可以听見身邊同袍倒下前那噗噗的入肉聲,有時還能听見甲片碎裂的聲音。
彈丸會有如此強勁確實匪夷所思,平常的彈弓和單兵手持的拋石器其威力根本就比不過弓弩,草原上一般也就是玩耍和狩獵的時候用一用,除了實在是窮得慌的,就沒有誰把這個用作戰陣之上。不過既然周軍的大型拋石機會有革新,小型的說不定也行,大型的可以將大個的鐵彈丸拋射到兩里地之遙,還能在騎兵陣列中趟出一條血胡同來,那麼小型的能夠把小個的鐵彈丸射出兩百步破甲傷人也就不稀奇了。
「嗯……待我想想……是了,伴隨著一陣雷鳴以後,比拳頭大的鐵彈丸飛過河,那時候周軍河岸邊的陣地中確實有青煙騰起。只不過當時相距兩里多地,還隔著桑干河,那股青煙也不甚濃,要不是賢佷專門問起,我還真是快要記不起來了。這回周軍陣中的青煙可要比那次濃厚得多,莫非真的是和賢佷猜測的那樣,周軍有了縮小後可以單人使用的新式拋石機,這支周軍除了前面幾排長槍兵以外都是用的這種拋石機發射鐵彈丸?」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相當麻煩了,崔廷勛捋著頜下長髯皺眉苦思著。周軍在桑干河一役所用的新式拋石機威力遠遠大于平常的拋石機,這里用的縮小版的也要比弓弩強勁得多,那麼自己再要使用騎射迴轉戰術以圖擾亂周軍的陣列,因為騎弓根本就沒有辦法與其相抗衡,這種戰術可就很難發揮了。
再看一看風向,只能說周軍太會選擇天時了。就像契丹人對南方用兵,喜歡在九月出兵十二月回兵一樣,南軍北攻最喜歡選擇春季和春夏之交,這時候草原上的馬力不繼,吹的又多是南風,各種氣候條件都對契丹騎兵不利,南朝的那些農夫又剛剛忙完給麥子灌返青水,暫時沒有了太多的農活,正好可以給大軍征夫運送糧秣和輔助攻城。
「是啊,敵軍有如此強勁的遠程兵器,用騎兵迴轉射擊騷擾對方陣列的辦法很難奏效,而且敵軍也有騎兵,雖然數量不算多,防止我軍迂回其側翼也是足夠了;這個時節或者無風,即使有也多半是南風,讓打草谷家丁馬施雙帚在敵軍陣前疾馳,因風揚塵以擾敵視線的做法也不能成功;我軍數量又不比敵軍更多,將敵包圍斷敵糧道也很難做得到,我軍若是分兵將敵四面圍困,敵軍硬生生向我軍任意一方推來,哪一方都無力阻擋。真要想與當面之敵決勝,也就只有騎兵重甲環身而列陣硬沖了,只要沖破敵軍的前面幾排長槍兵,那些使用鐵管發射彈丸的兵丁也不會比尋常的弓箭手更能抵擋騎兵的劈刺。」
自己的長子率隊沖鋒折翅而回,耿崇美也再沒有起初的意氣風發了,當下不得不承認當面周軍的戰斗力和自己的技窮。在分析了多種戰法都難以佔據上風之後,最後的那句話顯然是說給崔廷勛听的,因為要論起騎兵當中配備鐵甲的情況,南京統軍司顯然要遠遠好于武定軍,畢竟比起草原上的各部族軍單靠搶的,南京統軍司還可以靠著幽州的鐵匠來補充裝具。就算是拿兩軍共同湊齊擔任沖擊任務的重甲前鋒,那也一定是南京統軍司出兵更多。
耿崇美的話外之音崔廷勛當然是听得懂的,不過他也沒有保守實力的意思,先前是因為怕周軍那可以打到兩里地的拋石機而耿崇美卻不听忠告,現在已經把周軍的實際情況試探出來了,雙方也就可以統一立場和意見。
桑干河之敗,上京方面早晚是會追究的,先前在戰局不利的時候暫時退避以保住得勝口,為援軍保障進軍幽州的通道,給幽州城的守軍以堅守的信心,也是崔廷勛的一個自我補救的措施。現在既然和武定軍合兵了,與對面這支擔當阻擊任務的周軍數量相當,己方卻是以騎兵為主,因此有那麼一線決勝的機會,崔廷勛就沒有道理不去把握。
守衛南京道本來就是南京留守司和南京統軍司的干系,留守司的部隊全部守在各個城池了,臨陣決勝時候賣命的任務由統軍司多擔當一些也在情理之中,再怎麼說武定軍也是援兵,更何況他們也是會出一部分賣命人的。
幸好面前的這支周軍沒有大型的新式拋石機,準備沖陣的重甲騎兵可以相距他們一里地左右列陣,否則的話坐騎身負重甲的主人,甚至坐騎本身也掛甲,再跑上兩里地就非得死馬了,那時候還想加速沖擊敵軍陣勢可就更難了。
…………
決勝的時刻終于要來到了,殿前司部隊自劉光義以下同樣是有這個感覺。前面才兩三千規模的契丹騎兵沖鋒只能算是開胃小菜,一鼓之間就將其擊退也稱不上什麼威名,實際上也才只是擊斃其中的上百人馬而已,能不能算成斬首還得看決勝以後本方是不是可以佔據戰場。
這次契丹人湊集了幾乎有四五千的騎兵,看得出來都是身負重甲,大多數的坐騎都披上了甲具,看樣子是打算硬沖本軍的陣勢了。最關鍵的是他們這次不再是畏畏縮縮地跑到兩里地以外列陣,現在他們列陣的位置距離殿前司控鶴軍的第一線長槍手不過才三四百步的距離。
「真是太可惜了!若是我手中有那麼一個指揮的炮兵,不,只要有一個都四門炮的兵力都行,這一下就可以把預備沖鋒的契丹重騎砸得稀里嘩啦的,定然叫他們再也沖不起來。」
眼看著契丹的重騎兵在自己面前施施然地列陣,劉光義兩眼冒火咬牙切齒地憧憬著,北虜的領軍將領終于明白過來自己這邊沒有配備大炮,于是居然又敢于欺得這麼近來列陣,無疑讓劉光義相當的不爽。
「但願北虜一直都用這種戰法才好。先以輕騎掠陣試探,在試出我軍沒有大炮以後就用重騎欺前列陣,讓他們習慣了這麼做就好。」
趙延勛人長得其實很陽光,可是說話就是這樣陰惻惻的,大概只是在面對逼死祖父的仇敵才會如此吧。
這樣將來肯定會很好,陛下率領錦衣衛親軍面對契丹大股援軍的時候應該會更輕松,可是當下劉光義卻是頭疼起來︰「我要是有炮兵,當然也不會在起初契丹以輕騎掠陣試探的時候胡亂發炮,一定會留待這個時候打他個措手不及,必然會使得契丹人精心準備的重騎沖鋒化為烏有。可問題是我的手里真的是沒有大炮啊,讓契丹的重騎就這麼沖起來,我雖然是不怕的,可是長槍手那些兒郎們的負擔就很重了,此戰的損傷怕是不會小。」
劉光義前面之所以那麼咬牙切齒,固然是因為缺少手段讓敵軍剛剛接戰就大敗虧輸,更重要的根由還是因為心疼部下即將面臨的損傷。重甲的步騎對抗,不能簡單地用兵種來評論哪一方更強,這個具體還要對比雙方的訓練水平、組織水平和指揮水平,但凡是這些差距都不明顯的話,那就純粹是一種以命換命的戰法,要命的是作為步軍一方還沒法回避。
不過殿前司自成軍以來就沒有敗過,劉光義投軍以來也沒有敗過,更沒有怕過誰,當年在高平,契丹西南招討司的上萬鐵騎還不是未經接戰就溜之大吉了?那可還是在李重進他們侍衛親軍司和地方州郡兵混編的左翼部隊面前。當時殿前司還是在先帝麾下擔當預備隊的角色,在右翼侍衛親軍司部隊潰散的時候一舉反擊建功的。
昂然不懼敵軍列陣氣勢的劉光義將一道道備戰軍令下達,殿前司各支部隊全神戒備,靜待著對面敵軍的重騎沖鋒。以前和契丹的西南招討司沒有交上手,現在就讓契丹的南京統軍司和這支援軍來共同檢驗一下殿前司部隊的成色吧。
就在周軍屏息以待契丹軍發起沖鋒的時候,契丹軍擔當沖陣任務的重騎兵也已經列陣完畢,整個陣列一共五千人馬,其中南京統軍司的就有將近四千,武定軍七拼八湊給湊了一千多人馬鐵甲俱全的加了進去。
作為全軍這次決勝或者說是決死的一擊,南京統軍司的副使耶律沙將親自率領這次沖鋒,其副手則是耿紹雍。一方面他作為武定軍節度使的長子適合統帶加入的那部分武定軍士卒配合作戰,一方面作為有了第一次沖陣經驗的人,耿紹雍也可能在戰場上作出合格的輔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