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人馬的重騎兵沖鋒,那氣勢就不是方才武定軍三千人的前鋒營可以比的,雖然這五千人馬只是由兩支部隊臨時抽調人馬雜湊起來的。
仍然是分成了十排,仍然是每排相距十幾步,每排的人數則變成了五百人。只因為不再打算于敵陣前迴轉,每匹馬的間距就比方才的武定軍前鋒營更小了,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齊頭並進,五百人的正面雖然比三百人還是要寬大一些,卻也寬不了多少。
參考了方才武定軍沖鋒的經驗,耶律沙知道周軍的射擊距離是在兩百步,所以這支重騎兵在接敵前的最後兩百步會一直是急速沖刺的狀態,而從列陣處開始的這一兩百步則是逐漸加速的過程。
隨著坐騎的起速,馬匹四蹄翻飛,帶著自身以及披甲和身上甲士的重量狠狠地踏在了地面上。到了仲夏時節,這片荒原上的草已經長得相當濃密了,不再是開春時候那種青翠欲滴的嬌女敕,卻也不是秋日的枯干樣子,應該是草兒最為堅韌的階段,而且生長得十分茂盛,將這片荒原覆蓋得不見果土。可是在這些馬匹的踐踏之下,草葉仍然是紛紛碎裂,草根盤結的土壤也被馬蹄給掘了起來,草葉和土屑從馬兒的後蹄處飛起,騰在空中形成了一股煙塵。
身後是越揚越高的煙塵,身前是槍尖林立嚴陣以待的敵軍,身下是被五千匹馬踏得隆隆作響的大地,耶律沙就這樣領著五千屬下以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沖向了敵陣。
這種氣勢在當面的周軍看來則更為明顯。馬蹄聲是這樣的整齊劃一,仿佛是在大地上直接敲起了鼓點,大地的顫抖也先于敵騎傳到了周軍的腳下,傳達著敵騎的酷烈。伴隨著大地發出的鼓點,遠處黑壓壓的一線越沖越近,在這片隱約可辨的人馬背後,一股煙塵越揚越高,最後幾乎遮天蔽日。
饒是久經戰陣的殿前司老兵,面對這種規模和氣勢的重騎兵沖鋒,也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較近時間投軍的新兵則更為不堪,雖然沒有誰教過他們,他們卻是同樣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但是卻沒有任何唾沫可以咽,口中只是干得發苦,腿肚子卻在那里轉著筋,如果不是和同袍肩並肩地擠在一起,很有幾個人可能就會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轉身而逃。
就在這個時候,從中軍那邊傳來一陣號聲,頓時就將眾軍士躁動的情緒平抑了下來,讓他們把全副精神轉入了手中握著的兵器。在號聲所帶來的寧定當中,長槍手們一個個屈身踩住插在地里的槍樽,讓槍尖定定地指向前方而不再晃動;火銃手們也再一次檢查了銃膛的裝藥和火石的完好簇新,只等著都頭們的一聲號令而向前擊發;至于候在陣中各個指揮使身邊的精干老兵,他們則始終是那副閑庭信步的樣子,敵軍的重騎兵沖鋒並不能給他們什麼壓力,本方的軍號也就無所謂安慰,他們只是待在那里隨時準備響應指揮使的號令去封堵本陣可能出現的任何一個缺口。
據說這種銅號還是陛下在做親王的時候親手所制,聲音洪亮悅耳,可以吹出很多調子,非常適合用于在戰陣之中發布號令。當初因為錦衣衛親軍初次裝備火銃,臨陣的時候有些軍令不適合用鼓聲發布,精通音律的陛下才手制的這種軍號。隨著火銃逐步普及全軍,這軍號也就伴隨著來到了殿前司,眾軍士在整訓當中也已經熟習了各種號令。
不管是契丹軍的醞釀氣勢還是周軍的定神準備御敵,所有的這一切都幾乎是發生在瞬息之間。
很快的,沖鋒中的契丹重騎兵在加速過程之間跑過了一兩百步的路程,進入到了距離周軍陣線兩百步的範圍。根據武定軍前鋒營的經驗,從這里開始就會遭遇到周軍的射擊了,那種彈丸用肉眼都看不到,幾乎是無跡可尋,而且破甲威力相當大,簡直是無可抵御。以前的箭矢既射不了這麼遠,武藝高強的人還可以用短兵撥打近身的箭矢,而且身上的重甲也可以抵擋大半的箭矢,有時候沖鋒的重騎兵身上箭矢蝟集,卻只有幾處皮肉傷而已。
雖然說根據回來的武定軍前鋒營將士所言,周軍的彈丸必定是在一陣轟響和青煙之後才會射來,但是按照他們在本陣觀戰的角度看來,周軍陣中青煙騰起的時候武定軍前鋒營就已經有人落馬了,所以是無法根據轟響和青煙而作出閃避來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進入周軍陣前兩百步以後身子伏低到馬背上,那麼彈丸傷人的可能性就會降到最低,至于彈丸打到馬那是無可奈何,落馬總好過直接被彈丸破甲穿身。
于是就在接近到周軍陣線將近兩百步的時候,沖刺中的契丹重騎兵一個個不約而同地伏低了身子,整個人都藏身于馬頭後面,只留下右手伸在馬側,手中平握著一支釘槍。
如同雙方有什麼默契一樣,幾乎就在同時,周軍前面三排長槍手也一樣往下矮了矮身子,原本就是屈身的狀態這時候就伏得更低了,第一排當然是早就蹲坐著。
一陣急促的號聲響過,指揮著火銃手的都頭們拉長了調門的聲音同時響起,「預備……放!」,河北、河東與河南諸地的口音共同念著這樣三個字,讓正在緊張待命的火銃手出奇地寧定。
就像是往常的操練那樣,隨著教習們的吆喝聲,火銃手們平端著自己的火銃,微眯著左眼,拿右眼湊在銃身後面通過照門和準星對準了前頭兩百步左右的敵騎陣列。照門的表尺早就調到了兩百步,他們也沒有誰心血來潮地準備瞄準馬上的騎手,現在是兩軍交戰而不是在軍中比校射術,要想破壞敵軍的重騎兵集團沖鋒,射人射馬的區別不大,那當然是射馬更有準頭更保險一些。
伴隨著都頭們的那一聲「放」字出口,火銃手們幾乎是習慣性地扣動了扳機,然後右眼也眯了起來,甚至偏頭避過銃身,兩手卻是端握著火銃紋絲不動。
砰砰砰的火銃擊發聲密集響起,周軍陣中青煙繚繞,數百上千枚尖頭圓底的鉛彈丸就在幾乎同一時刻飛向了契丹軍。
沒空去觀察自己的射擊效果,剛剛發射完的第一排火銃手整齊地持銃退後,回到火銃手行列的最後一排,開始清理銃膛、檢驗火銃和裝彈的全過程,一直等到裝彈完畢才有空歇口氣、寧一寧神。
第一排火銃手剛剛退下,第二排就立刻跨前一步,然後舉銃瞄準,依令發銃,再持銃後退。一共五排火銃手輪番上前擊發,每個人都有余裕在發銃之後有條不紊地完成裝彈,然後等待著自己的下一輪發射。
正處在緊張繁忙的工作當中的火銃手們無暇顧及自己的戰果,高踞馬上的劉延欽等人和立馬高地上的劉光義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契丹軍的這次重騎兵沖鋒比起方才來,氣勢固然是凶悍得多,速度卻也是慢了一些,陣列也比方才更為密集,由此造成的後果就是周軍火銃手的命中率陡然間提高了不少,每一輪的射擊都可以打倒近百人。短短的兩百步路程,對契丹軍來說卻是如此的漫長,是一條漫長的血路。
等到周軍最先射擊的那一排火銃手回到前排再次發銃的時候,契丹軍的第一排重騎兵已經近在咫尺,這時候已經無需瞄準,都頭們也早就命令他們自由開火了。
經過了五輪數千枚彈丸的打擊,契丹軍第一排的重騎兵已經是寥寥無幾,就連後面的好幾排也因為失去了前排的遮擋而被打得支離破碎。即使是這樣,因為雙方距離拉得如此之近,契丹軍的十排重騎兵也全部進入了射程,火銃手們不需要瞄準也可以達到操練時打靶的效果,幾乎是彈出必中,流彈都可以掛中某匹馬。
戰場的形勢完全出乎了雙方將領的預料。
耶律沙根本就沒有想過本方騎兵會有難以接近對方陣線的可能性,從來沒有哪種弓弩曾經對重騎兵達到這種效果——雖然前排最後能夠有近百人進入和周軍的近身肉搏,但是完全形不成隊列的散亂騎兵面對嚴整步軍的長槍林,又是浩劫余生驚魂不定的狀態,無疑是去送死的,可以靠著馬速沖倒對方十幾個長槍兵那就是僥天之幸了。後面幾排的結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為前排無法遮蔽周軍的射擊,等到他們沖至周軍陣前,場面和第一排會是同樣的慘淡。
劉光義也沒有想過本軍可以依靠火銃手就建立起如此的優勢,長槍手根本就不會有慘烈的肉搏戰,他們只是需要對抗殘存的契丹騎兵,好好護住身後的火銃手就行了。勝利將會來得這樣的輕易,不要說是久經戰陣的殿前司將士了,作為監軍仔細研究過火器部隊的趙延勛也沒有想到,其實就連一手創制火器部隊的郭煒本人也從來沒有說過。
燧發前裝線膛槍配合尖頭圓底鉛彈(即另一個時空的米尼彈),前面還有郭煒為了保險起見而排列的重甲長槍手護衛,遭遇對于火器威力一無所知的敵手,即使這個敵手是重騎兵而不是南唐林仁肇的那種水軍輕裝步兵,第一場勝利仍然來得是如此迅猛而不可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