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東京早已經是一派盛暑的氣象,自從谷雨之後第三天的那場大雨以來,東京附近又是累月不見一滴雨落下來,如果不是有金水河為整個東京城提供飲水,如果不是汴水、蔡水與五丈渠穿城而過,只怕就連東京城里面的榆柳都會紛紛枯死,整座東京城恐怕都已經干得嗓子冒煙了。
幸賴東京城的水源不缺,東京左近的土壤倒也沒有干得裂口,甚至都沒有干得露出浮土來。不過汴水和蔡水的流量不減,端賴大河上游沒有像下游這樣干旱,大河與秦嶺附近的州縣甚至在四月里都下過大雪,譬如延州、寧州(今甘肅省寧縣)都在四月中上報大雨雪,丹州(今陝西省宜川縣)四月中旬居然都能積雪二尺,有上游來水和秦嶺化雪的補充,水利灌溉系統比較完善的東京周邊還能在這樣的連旱當中勉強度日。
不過郭煒的心里面很清楚,京畿從來都不具有國家代表性,看著東京城去想象其他受災地區,那就是「何不食肉糜」。即使是在他穿越前的那個年代里,為了保證京城的用水,甚至是滑雪場人工造雪和高爾夫球場保養用水這樣的奢侈性用水需求,環繞京城的直隸省都必須要廢掉自己的水稻種植用水,那麼在如今的這個年代,京畿和其他州縣難道還能更平等麼?
基于同樣的見識,雖然郭煒不能親眼看見河北、河南各個州縣的具體旱情狀況,他也能夠結合兩世的見聞而推知一二。
從冬末春初開始就是累月不雨,這樣的氣候落到缺乏水利設施的地方會造成何等局面,郭煒前世可是通過電視新聞看得多了——那還是在國初花了幾十年時間千百萬人力大興水利之後呢,只不過是二三十年的水利設施年久失修,就可以在一場春旱或者秋旱之下把田地全都干得裂開了大口子,就可以讓秧苗枯死壯苗絕收,就可以讓浩淼大湖干得露底使得湖床變成草原。
更何況是在亂世初定水利設施基本等于無的當今?在目前的這個世界,能夠和東京周邊的水利設施相媲美的地方,除了傳說中大食的巴格達城周邊,也就只有吳越國的錢塘了吧?幽州去冬今春倒是在搞運河疏浚和水利灌溉工程,不過暫時還發揮不了作用。這幾個地方還可以靠著人力抗一抗天災,而在其他的地方,人類都只能干看著老天爺的臉色了。
正因為如此,郭煒在按照計劃納妃的時候,仍然沒有忘記廣派中使視察各地旱情,仍然沒有忘記派出朝官乘傳驛去各地檢視旱苗。
當然,同樣是因為這場持續性的旱災,雖然賢妃趙氏出身幽州,在國家、地域層面上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但是郭煒這個納妃的儀式還是精簡了許多。
而且在五月里郭煒就連著去了相國寺兩次、太清觀一次,都是去祈雨來著,這並不是因為郭煒忽然間就相信了什麼天人感應,而是為了但求心安,更是為了安定天下人心。孔夫子也說過嘛,「祭如在」,不管郭煒本人是信還是不信,既然他治下的百姓多半是信的,而且郭煒除了及時了解旱情和迅速采取補救措施以外,對抗旱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那麼還是老老實實地祈雨吧。
這類未必行之有效但是能夠充分表明皇帝誠心的舉措,還包括現在宮中正在做的減膳撤樂。
「陛下,朝官和中使已經奔赴各地巡視旱情,陛下和皇後也親往京城祠廟道觀禱雨,想來這些年陛下的治績和仁厚定能感動上天,降下甘霖只是早晚的事情,今年春夏的這場旱災必能消弭。臣妾知道陛下憐惜小民,不過也不必過于憂心了,若是憂慮過甚傷了龍體可就不好了。」
儀風殿中,賢妃趙淑媛正陪著郭煒共進晚膳,在席間看到郭煒一個勁地皺著眉頭,不由得有些心疼,連忙出聲開解。
新婚中的趙淑媛是幸福的,雖然沒能做到正妻,但是她嫁的可是皇帝啊,而且這個皇帝還正當年少,也就是比她大了六歲而已。另外皇帝雄姿英發風采出眾不說,這已經就遠勝過了她平常見過的幽州那些世家子弟,而且皇帝的文治武功在那些長輩口中也是極被稱道的,跟著這樣的皇帝可是許多貴人家的女兒做夢都不敢想的。再說自己一入宮就是賢妃,擺明了皇帝對她也是很著緊的,趙淑媛真的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對于國事趙淑媛不是很懂,婚儀有什麼精簡她也不是太明白,一直長于深閨的她也不知道旱情是個什麼樣子,怎麼個嚴重法,只是知道這個旱情讓皇帝在新婚中還連著跑了幾趟祠廟道觀,就連皇後都去了皇建院和天清寺祈雨,現在還要在宮中減膳撤樂。
不過就算是這樣,皇帝也沒有冷落了她,在這兩個月里面除了有幾天要去皇後那里以外,皇帝基本上都是在儀風殿就寢的,李才人那兒根本就沒有去過。
因為趙淑媛的生活很幸福,所以她很在乎給她帶來幸福生活的郭煒的喜怒哀樂;又因為趙淑媛還沒有對郭煒生出什麼畏懼之情,所以她的這種在乎就表現為心疼和直接出言開解。
郭煒听了趙淑媛的話只是笑了笑︰「賢妃有心了。朕既然已經安排人員去各地檢視旱苗,也有隨後賑濟災區的準備,又按照太常寺的安排去祠廟道觀禱雨了,而且在宮中減膳撤樂以示與民同甘共苦,余下的事情自然是交付與上天。所謂盡人事听天命,朕是不會有憂慮傷身這樣的徒勞無益之舉的。」
這妮子比起李秀梅來要直率爽朗得多,不過在溫柔賢淑方面卻是相差仿佛,倒是別有一番風味。這兩個月里面往返于紫宸殿和儀風殿,郭煒的日子著實過得不差,雖然恪于禮法而不能讓她和李秀梅湊到一塊兒,但是郭煒真的沒有為了旱情而煩惱憂慮過甚,有她們來給自己解憂,那又何需杜康啊。
真正讓郭煒頻頻皺眉的事情,可是沒法和她解說的——這個年代的齋飯,那是真心的不好吃啊!
郭煒說要減膳撤樂,那也就是為了表明一種態度,齊、博、德、相、霸五州自春不雨,旱情發展極其嚴峻,郭煒既變不出雨水來,又變不出一套完善的灌溉系統,旱情的緩解完全要依賴老天爺開恩,郭煒這時候也就只好表示一下與民共苦了。
但是你殿中省要不要做得這麼認真踏實啊?!
撤樂也就罷了,郭煒又不是前世軼聞中听說的那種女乃牛和珍稀農產品,听一听音樂就食量大增產品的產量品質直線上升,只要不是重金屬搖滾,郭煒听不听都是吃那麼多,要是听重金屬搖滾說不定還吃不下呢。
可是這個減膳啊……菜品減少那是沒有一點問題,但是確定要全部變成蔬食?而且是連葷油都沒有的蔬食?沒有了葷油,胡麻油做熟食可是一點都不合適,涼拌還差不多。幸好宮中還有南方進貢過來的茶籽油,另外郭煒早年用某種菘菜的菜籽搗鼓出來的菜籽油也已經可以拿來充數了,不然的話,這些蔬食里面怕是連油星都見不到幾滴的。
可是就算不缺油的齋飯,如今還缺少很多關鍵的調味品,仍然是不好吃的啊……沒有辣椒、沒有味精……郭煒前世又不是廚師,更不是食品工程人員,就是明明知道現在缺少了很多調味品,缺少各種各樣的醬料,卻是壓根不知道應該怎麼去找替代的,辣味還可以勉強用茱萸來代一代,其他的呢?再說茱萸的味道也差辣椒好遠啊。
郭煒現在忽然很想美洲了,不是為了土地;郭煒還越發地思念起化工產業的好處來了,不是為了化肥、農藥和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