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九年注定了是不平靜的一年,雖然從上年末今年初開始的一場旱情,讓這片土地上最強大也最有正朔味道的大周暫時蟄伏起來,也讓大周的北方強敵契丹同樣陷于困頓,但是旱情本身就是一種折騰,更何況南方的幾個割據政權又在這一年里面接二連三地出事
不過這一年大周北疆的範陽軍和盧龍軍,除了同樣遭遇了長時間的旱災之外,在總體上還是平靜的,就連土工作業也基本上在年初就已經完成了,進入秋季以後,像東京那樣重修文武兩廟的工程都不再有。
契丹雖然征服了以農耕立國的渤海,搶佔了以農耕為主的幽雲十六州,但是它的政權核心依然在草原,在草原游牧部族,它的經濟支柱仍然是游牧,渤海故地也就是現在契丹的東京道和以前的南京道只是給契丹提供農耕產品補充和奢侈品消費,既不是契丹的政權基礎,也還不是契丹的經濟基礎。
既然契丹還是以游牧為基礎的,那麼「夏飽、秋肥、冬瘦、春死」就依然是它的運轉規律,因此應歷十二年的春夏連旱無疑是嚴重地打擊了契丹核心部族的畜牧生產,不僅是在春天里庾斃的牲畜比往年大為增加,就是夏天生長的牧草也同樣難以喂肥那些存活下來的牲畜17351)
在這樣的情況下,契丹顯然是具備南下劫掠的動機的,然而可以供其南下劫掠的馬力卻又明顯不足,除非南邊的大周混亂無備,否則契丹要南下劫掠肯定是有心無力的。
很顯然,在上一年才攻略了契丹南京道的大周內部既不混亂,邊備也是十分充分的,契丹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質已經用應歷十一年秋天的頭破血流證明了這一點。
當然,去年的反撲失利可以歸因于當年夏天契丹主力在高梁河新敗,軍勢一時難以復振,秋天的反撲過于倉促了,沒有積蓄足夠的力量。現在經過了一年時間的休整,軍力士氣應該是有所恢復的,這時候南下比起去年似乎會多了一些有利條件。
但是應歷十二年的春夏連旱肯定是破壞了原先預期中的休整,草原上那些羸弱的羊群、馬群都在告訴耶律屋質等決策人,如果現在發起南下劫掠,這要是僥幸勝了倒是一切都好說,可要是一旦冒險不逞,隨著冬季的來臨,羸弱的畜群恐怕就會大規模地倒斃了。那種災難性的前景,無論是耶律屋質還是北院樞密使蕭護思,或者北府宰相蕭海璃,乃止契丹皇帝耶律述律,他們是誰都難以承擔這種重責的,更何況比起打仗來耶律述律更熱衷于飲酒睡覺
孤注一擲的南下既然是完全不可取的,契丹南邊的各部族自然也就知趣地縮起來休養他們的畜群,于是顯德九年的燕山一線一如契丹統治南京道時期那麼的安靜——不,甚至要比那時候還要更安靜一些,因為兩國之間並未實現真正的和平,所以雙方在邊境也就沒有建立榷場,燕山南北的商旅已經是經年不通了,沒有了商旅往還,各個關隘前面的道路都長滿了草,即使是在這樣的一個旱年里面。
契丹軍不來騷擾,守備燕山長城沿線的周軍當然也不會多此一舉地去進襲草原——秋天向來是有利于草原游牧部落南侵的,中原軍隊北略則通常選擇在不誤農時的春末夏初。
至于防秋工作,因為上一年才剛剛取得了幽州,軍力和軍資儲備都不足以支持周軍前出到草原去燒荒,現在又踫上這麼一場大旱,範陽軍和盧龍軍治下都忙著應付災情去了,燕山幾個據點中的守軍也就只能維持著全面的守勢。
好在北平府的幾條運河在年初都已經疏浚完工,主要承接海運轉運的軍糧城也已經基本上落成了,各種碼頭、倉庫一應俱全,駐軍的營地和防御設施也基本完備,從吳越、南唐和淮南走海路運到沙門島的漕糧,已經可以通過軍糧城的轉運源源不斷地供應幽州、薊州等地。有了吳越江淮的貢糧支持,即使這一年的河北州縣無力外運糧食,範陽軍和盧龍軍的軍糧也是不愁的。
再說知北平府事呂胤這一年里面一直都在轄境內勸課農桑,雖然經歷了大半年旱情的困擾,上半年的農業生產基本上泡湯,冬小麥的播種卻總算是沒有被耽誤。只要今後再無意外,到了來年的夏收時節,當地的糧食除了自給自足以外應該還會有余。
而且在幽州北郊溫榆河畔的皇莊里面,規劃的灌溉渠道都已經完工,土地整理也已經初見成效,只要再有一個冬天的努力,來年這里就可以開始種植水稻了。雖然剛剛復墾的稻田產量或許不會有什麼驚喜,不過郭煒本來也就沒有打算從中盈利,皇莊的水稻田只要在保證莊戶的生活以後還可以補充一下駐軍的後勤,郭煒就很滿意了,畢竟相對于之前的荒原來說,這一塊的稻米產量是淨增加的。
範陽軍和盧龍軍這兩大軍鎮在顯德九年就在這樣外松內緊的氣氛中默默地積蓄著力量,在這兩個軍鎮的遮護下,災情較重的河北州縣終于卸去了沉重的軍事負荷,只需要一心一意地克服災難重整生產,除了西面太行山麓的易、定、鎮、邢諸州還要備御北漢,整個河北都可以轉入和平機制。
在這樣的背景下面,瀛州團練使、護關南軍張藏英卒于治所,也就不算是一件如何可怕的事情了。
若是換作攻取幽州以前的形勢,瀛州就處在大周北疆的前沿,緊鄰著最前線的雄州、霸州和莫州,不光是要和右鄰的滄州一起擔負起前線的轉運重任,還是北方的第二道防線,張藏英的護關南軍之職也就是由此而來。要是在這種時候踫上老將卒于瀛州治所,那北疆各州可就有得緊張的了。
到了現在麼,北疆防線已經大踏步地北推到了燕山一線,如今不光是瀛州,就連雄州和霸州都可以算是內地了。而且範陽軍和盧龍軍的轉運也大部分轉移到了滄州、軍糧城和沙門島,瀛州的戰略重要性已經大幅下降,如果不是郭煒看在張藏英年近七旬不便移鎮的份上還讓他在瀛州繼續待著,瀛州早就可以從團練州降到刺史州了。
所以如今張藏英之卒,影響只及于一家一州,瀛州的其他將佐官吏可以有條不紊地處置這個突發事態,並派出傳騎急報京師。至于張家,張藏英攜家自契丹平州泛海南歸,就被安置在東京城,張藏英的獨子張裔蔭補為供奉官留任東京,隨同張藏英出鎮瀛州的只有寥寥幾個家人,這時候自然是護著家主的靈柩沿水路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