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滋德殿舉行的這次朝會中,孟昶給劉承鈞的蠟丸帛書發揮了重大的作用,面對蜀主這麼明顯的挑釁證據,與會的重臣們對興兵伐蜀均無異議,而在用兵的規模與作戰的最終目標上雖然意見有所不一,在經過郭煒的輿論導向之後也終于達成了一致。
會議最終決定,伐蜀之戰雖然是因蜀主孟昶妄為所致,卻不會限制朝廷僅以報復為滿足,此戰將會以平滅西蜀僭偽為目標,必致孟昶于東京新宅為止。
為了配合這個目標,將作司且奉命于右掖門外汴水北岸為蜀主孟昶營建宅邸,為了能夠安置下孟昶家眷及其隨從,屋宇計有五百余間,各種供設帷帳日用器具一應俱全,只待孟昶舉家赴闕入住。
鑒于蜀地北面山勢險峻,蜀道狹窄崎嶇,無論是通過棧道還是嘉陵江上游,轉輸都是極為艱難,此戰用兵貴精而不貴多,將會從禁軍的四個軍司抽調精兵強將出戰;而且需要充分利用入蜀的通道,故此決議分水陸兩路進軍,相關的作戰計劃在運籌司倒是有一大箱,不過進攻出發地不外乎陸路的鳳州和水路的歸州。
鑒于蜀地偏處西南一隅,而且月復地甚廣,再怎麼精兵也還是需要一定的兵力數量,如果全部由東京的禁軍抽調,沿途州縣難以負荷,道路阻礙行軍遲滯也會貽誤戰機,因此仍然需要使用一部分鄰近的州郡兵。
會議因此決定,出兵的路線、規模及配置如下︰
在鳳州方向,以部分侍衛親軍、殿前軍和錦衣衛親軍為主,加上秦、鳳、階、成和鳳翔府的州郡兵,合計馬步軍三萬,征召當地壯健民夫數萬,組成鳳州路集團。內客省使、知滄州王贊為此戰而去知州差遣,作為鳳州路隨軍轉運使,負責該集團的後勤轉輸,給事中沈義倫出知滄州。
鳳州路集團的指揮官配置是,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袁彥為西川行營鳳州路兵馬都部署,殿前副都指揮使劉光義為副都部署,錦衣衛親軍副都點檢潘美為都監。
侍衛親軍龍捷左廂都指揮使王晉卿為馬軍都指揮使,侍衛親軍虎捷左廂都指揮使馬全義為步軍都指揮使,鳳州團練使兼緣邊巡檢壕砦橋道使張暉為先鋒都指揮使,階州刺史高彥暉為濠砦使。
內染院使康延澤為馬軍都監,翰林副使張煦為步軍都監,殿直鄭粲為先鋒都監,供奉官田仁朗為濠砦都監。
在歸州方向,以部分侍衛親軍、殿前軍、錦衣衛親軍和漁政水運司部隊為主,加上江陵府和岳州的州郡兵,合計馬步軍兩萬,征召當地的民船水手數萬,組成歸州路集團。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書兼將作部李崇矩為西南面轉運使,負責該集團的後勤轉輸。
歸州路集團的指揮官配置是,殿前都指揮使高懷德為西川行營歸州路兵馬副都部署,漁政水運司定遠軍都指揮使石守信為戰棹部署,錦衣衛親軍都指揮使曹彬為歸州路都監,客省使武懷節為戰棹都監。
侍衛親軍龍捷右廂都指揮使白廷訓為馬軍都指揮使,侍衛親軍虎捷右廂都指揮使尹崇珂為步軍都指揮使,和州刺史王繼濤為先鋒都指揮使,右衛將軍白廷誨為濠砦使,漁政水運司定遠軍左廂第一軍都指揮使楊光美為戰棹左右廂都指揮使。
御廚副使朱光緒為馬軍都監,儀鸞副使折彥為步軍都監,將作副使王令岩為先鋒都監,供奉官郝守濬為濠砦都監,供奉官藥守節為戰棹左廂都監,殿直劉漢卿為戰棹右廂都監。
很顯然,因為目前並沒有電報這樣的通訊神器,兩路大軍就只能各自為戰,不過一旦兩軍會合,為求號令統一,兩個集團就將組成一個完整的西川行營,統一由袁彥指揮、潘美監軍——這,也是郭煒汲取「歷史教訓」而特別強調的一點布置,軍隊號令不一可能會出現什麼問題,稍微有一點社會經驗的人都能夠想得到,更何況是曾經的企業家郭煒呢。
同樣是出于汲取「歷史教訓」的緣故,考慮到後蜀的將校多半都是當年跟隨郭崇韜征伐前蜀和跟隨孟知祥入蜀的後唐軍校,因此身份也就多是北人,難免和中原有些香火之情,是可以爭取的。故此郭煒特別賜詔,諭令兩路大軍不得凌虐俘虜,而西川將校也應早識時務,力爭轉禍為福——凡是能為大軍向導、沿途供應軍食、率眾歸順、舉城來降者,均議優賞。
而在所有的戰前準備當中,郭煒尤其在意的就是軍紀了,一則歷來征蜀的將帥總會出一點問題,難保這一次出征的將領中也會有人產生什麼想法,及早以軍紀約束對大家都好;二則郭煒記得的「歷史教訓」之中,同樣有因為軍紀不整而釀成的嚴重後果,雖然郭煒按照自己的意思任命了西川行營的主要將領,在將領方面可能會好一點,但他還是生怕驕兵故態復萌。
雖然郭榮、郭煒連續整軍,但是也沒有做到對禁軍完全換血,而這些禁軍當年在太原圍城和攻伐淮南的時候,可是都曾經發生過劫掠民間的事情。
當然,隨著整軍的連續進行,這樣的事情是越來越少了,可是蜀地的富庶也不是河東與淮南可以比的。蜀地已經數十年沒有打仗了,又是物產豐饒之地,幾十年積累下來,民間的財富不知道有多少,這些屢勝的驕兵,再被蜀地繁華晃花了眼的話,如果缺乏告誡與震懾,那還真是有可能故態復萌。
故此,郭煒將各部監軍召至廣政殿,特別強調了監軍在執行軍紀方面的權威性和軍紀的嚴格性,並且三令五申,行營所至之處,不得焚蕩廬舍、毆掠吏民、開丘發墳、剪伐桑柘,違者定以軍法從事。
尤其是郭煒還記得,在他所知的那一段歷史中,趙匡胤太放縱手下將領和禁軍了,因為出兵人數不能太多,兩路大軍的總兵力根本就比不過蜀國的總兵力,所以為了激勵士氣,他在戰前就聲言自己的目的只在于土地,許諾凡是攻下的城寨,官府只封存其中的軍器甲仗和糧草,其余錢帛一律分給戰士。
這樣的許諾,或許本意是很好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嘛,兩軍相逢勇者勝嘛,如此推理下去,賞得越重就勝得越輝煌嘛,這樣就可以迅速地結束戰爭嘛,然則這個許諾的精神就和嚴肅軍紀完全矛盾了。
重賞並非不可取,但是賞賜必須由上而出,必須是在統一記功之後再由郭煒下令頒發,即便最後從後蜀的府庫里面搶來的錢帛都作為賞賜發下去了,最終的結果和事先的許諾並沒有什麼不同,這種許諾都是非常不明智的。
如果記功、賞賜都統一進行,賞賜在戰後頒發,再加上監軍嚴格執法,那麼將士們作戰時就只需要安心作戰,打下來的府庫也會配合著接收城市的官員封存,然後就只要待在軍營中安心地等待著賞賜就夠了。
如果事先就許諾府庫中的錢帛一律分下去,那麼首先,將士們在作戰的時候就會盡想著敵人的府庫了,這樣固然能夠激起非凡的勇氣,但是同時也會擾亂了軍心,動搖了軍紀;其次,因為誰搶了誰得,各支部隊之間就不光是在作戰中爭功了,甚至會不在意作戰爭功,而是很有可能在戰後去直接爭搶府庫錢帛,這樣的話軍紀可就徹底沒法看了;最後,一旦允許將士們自取賞賜,監軍就難以嚴控其隨身物品,那誰還能夠保證他們只搶府庫而不去搶民財,沒有了嚴格監督就連殺良冒功都能干的軍隊,還會在乎搶一搶民間?
光是搶府庫的話,那還可以說搶的是孟昶,與蜀人無關,只要不引起其他後果,那也就罷了。但是軍隊要是搶起了蜀地民間,這一亂搶還得了?這樣的話,蜀地的民心將如何收拾?
軍隊不應該是土匪,軍功、賞賜和錢財之間可以掛鉤,但是必須有組織地進行,有組織地去搶,有組織地去分,而且分多分少得看軍功而不是誰搶得多,得由朝廷、皇帝分下去而不是誰搶到誰有。
如果任由軍隊自己去搶,自己去拿那份賞賜,軍隊就會變成土匪,而且各支部隊之間還會因為分贓不均發生各種矛盾沖突,短期和長期的惡果都是顯而易見的。
在短期內,軍隊成為土匪,從搶府庫很自然地就會擴展到搶當地百姓,而荼毒當地百姓必然使得新佔領區離心,這種民間的不滿如果有心懷不滿的降軍參與,甚至有因為分贓不均而作亂的本軍參與,本來順順利利打下來的地盤很有可能就是叛亂蜂起,禁軍的很大一部分兵力就會被拖住。
而從長期來看,軍隊成為土匪,而且搶的是富庶的蜀地,那麼從高平之戰以後開始的整軍之路就可能毀于一旦,軍隊作戰就會不滿足于戰後基本的論功行賞,將來就會發展到開一下弓、發一下銃、揮一下刀矛就要立即見到賞錢,否則就罷工……哦,罷戰。
總之,即便郭煒知道有些人喜歡將戰爭簡化為「搶錢、搶糧、搶娘們」,他也不能允許這種簡化,或許戰功卓著者最終確實是「錢多、糧多、娘們多」,那也必須轉好幾道手,讓郭煒授權來發。
軍隊的長遠建設,遠比這場伐蜀之戰打得有多快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