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秋後
蕭斡里的謀劃最終只成功了一半,去河西擄掠人口重新充實朔州的計劃得以順利實施,並且成效頗高,但是用牛馬向山南的代州等地換取糧食的計劃卻宣告失敗。
立冬之後黃河的河套一帶就開始封凍,並且河面很快就被凍得梆梆硬,別說是走馬了,大車都可以在兩岸之間通行無阻。有這樣的天時地利,再加上窩在朔州大半年都見不到什麼人煙的契丹軍都已經紅了眼,順義軍的河西之行大獲成功,雜居在河套的吐谷渾、突厥、黨項與河西藏才族多個部落被契丹騎兵打包驅趕過河,變成了他們最新的牧奴和農夫。
這個成功讓蕭斡里大為自得,對趙闊的器重有多加了幾分,看著慢慢填塞州縣城池和周邊耕地草場的人口,他已經可以預期朔州元氣的快速恢復。
蕭斡里對這個冬天的人口行動是很滿意的,有了這些牧奴,還增加了許多畜群,不光是這幾年的生計不會發生問題了,兒郎們也都可以從放牧工作中騰出手來,去專心操練與打仗相關的事宜。
唯一讓他感到遺憾的就是,因為擔心破壞了南北通好的局面,順義軍沒敢明目張膽地侵入府州一帶搶掠,更別提進入山南的漢人居住地了,所以擄掠到的這些人口以游牧民居多,懂得耕作的農夫根本就沒有幾個,因此朔州的農業生產要想恢復,還是有待時日的。
府州的折家雖然也是黨項人,但是當地的漢人卻並不少見,而且就算是在黨項人里面也有大批改行種地的,其人口構成確實挺讓蕭斡里眼紅。只可惜府州和周國朝廷的關系相當密切,與周國的尋常州縣可以說相差無幾,遠不是定難軍和勝州、豐州可以相比的,故而蕭斡里當真沒有那個膽子去侵擾。更何況府州的折家早已經名聲遠播上京,以前南北交惡的時代,契丹的西南面部族軍曾經多次侵入府州,結果都是鎩羽而歸,一點便宜都討不到,蕭斡里並沒有自傲地以為自己和順義軍就可以特別。
至于勝州和豐州,那就是周國的羈縻州而已,這些地方的部落不去打劫府州,那是因為府州的折家夠強,卻不是因為他們都向周國的朝廷效忠,因此周國的朝廷為勝州和豐州的事情出頭,問罪于上京朝廷的可能性幾乎就沒有。
蕭斡里肯定沒有想到,他這次擄掠人口的行動欺辱了河西的那些雜居部落,雖然對方無力實施報復,卻是激怒得河西藏才族一部憤然徹底投向周國,在遼國還掛著右千牛衛將軍的河西藏才族首領王甲以豐州降周,被周國任命為豐州刺史,其子王承美被任命為豐州衙內都指揮使。
不過即便蕭斡里預先就知道這一點,他還是會照做不誤的。
河西的那塊地方與部族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而且那些部族也缺乏戰斗力,不管他們歸附周、遼的哪一方,都無法影響到南北雙方的力量對比,倒是順義軍這次成功的擄掠人口行動卻可以實實在在地增強朔州的經濟實力和軍事動員能力。
這樣穩賺的事情,即便會有一點不良後果,卻又怎麼做不得呢?
真正讓蕭斡里感受到挫折和喪氣的,還是「以牛羊換糧食」行動的失敗,而且這個計劃的失敗並不是因為周國方面的阻撓。
自從兩國和議之後,在雙方的邊境上開闢了好幾個榷場,其中成規模的有渝關、飛狐和靈丘,都是利于管理而不會影響到周國邊防的地段。渝關是周國的整個燕山防線中最適合開關的,它處在山海之間,南北地勢平坦有官道貫通,不過駐軍的補給還可以依靠海運,所以商旅繁忙也不會損害當地的防御;至于飛狐和靈丘則是周國在最近的戰爭當中從蔚州一刀割下來的,突出于周國的整個防御體系,在這里開闢榷場並不會破壞防御體系的完整性,而這兩個縣城和蔚州的州城以及應州之間卻又有山巒阻隔,所以又不是那麼容易失守的。
只是這幾個榷場距離朔州都太遠了,最近的靈丘都相距有四五百里,而且有一段狹窄崎嶇的山路,驅趕畜群到那邊去換回糧食來,那是時間長成本高,這樣還不如直接殺了牛羊吃肉了。
當然,沒有正式開闢榷場的地方,也不是不能進行一些簡單的貿易的,既然雙方的朝廷已經議和並且準許通商了,下面邊關的具體負責人當然會有一些臨時處斷的權力,朔州其實是可以直接和代州進行交易的。
事情就是壞在代州並沒有多余的糧食賣給蕭斡里他們,而且不光是代州沒有,代州南面的忻州同樣沒有。
這就是戰爭的破壞力了。契丹的十萬騎兵在忻、代之間盤桓數月,並且沿著滹沱河谷縱橫來去,不光是消耗了兩州的大量存糧,也極大地破壞了當地的農業生產,最明顯的例證就是當地種下的冬麥差不多全都被過路的契丹軍馬匹當成青草啃了個干淨;而突襲佔據了代州的周軍人馬雖少,他們卻也一樣沒有帶足輜重,所以同樣要消耗州縣的存糧,倒是之後從晉陽那邊一路北進的周軍都有自己的輜重供應,好歹沒有加重當地的負擔。
戰爭的消耗讓忻、代兩州的庫藏幾乎見底,而滹沱河谷最好的耕地又幾乎絕收,忻州的百姓更是被契丹敗軍燒殺一空,那時候就連恢復生產都需要周軍從山北擄掠人口來填充忻州,而兩州百姓的基本口糧和種子也需要周人來供應。
經過了春季的搶播,早粟和高粱在夏秋的時候獲得了正常的收成,八月里的冬小麥也已經播種下去,不過這一年的收獲也就僅夠當地百姓的口糧和償還官貸了,來年的冬小麥能不能讓當地百姓有所節余,一切還得看天氣的。這還要感謝周國朝廷蠲免了當地三年的錢糧,否則的話兩州百姓恐怕沒有十年時間就別想翻身。
不過既然蠲免了三年的錢糧,忻、代兩州的官倉就不大可能供應得出朔州需要的糧食了,當地百姓在秋天用早粟和高粱的收獲償還的部分官貸,也就僅夠駐軍和官吏維持而已。
官倉供應不了,沒有余糧的百姓就更加不成,所以蕭斡里他們的計劃是算計得不錯的,最終卻因為難以抗拒的自然偉力而宣告失敗了。
實在是無可奈何的蕭斡里,最終也只得被迫著組織商隊去靈丘高價換回來一些糧食茶藥,盡管交換價格非常的不劃算,而且換取的數量嚴重不足,那也只能以聊勝于無來自我安慰了。
順義軍的兒郎們在保寧二年還得吃一年的苦,保寧三年情況能否有所緩解,都還做不得準,這就是契丹朔州順義軍節度使蕭斡里在契丹保寧元年年末的煩惱。值得他欣慰的就是,因為冬天里去河西擄掠人口的行動大獲成功,至少到了來年的時候,兒郎們已經不再需要去干牧奴的活計了。
…………
本該是升官得意馬蹄疾的蕭斡里有他的煩惱,在他南面的周國官員也有他們各自的煩惱。
對于忻、代兩州的官吏們來說,怎麼迅速恢復民生收回官貸,最終讓官倉再一次裝滿,這顯然是他們治理地方的重中之重,尤其是在來自山北的威脅已經轉淡的背景下,就連單純負責邊境軍事的代州與三交口緣邊巡檢崔承孝都關心起當地的水利和耕作了,更何況是那些個知州、通判們呢?
的確,朝廷為了河東北境的安定,會努力地從其他地方調運糧草來支持忻、代兩地,不過這樣的轉運畢竟路途遙遠道路難行,在戰爭期間短時間應急是可以的,但是在和平時期長年累月地這麼耗費巨大地支撐著,顯然不是什麼良策。
滹沱河谷又不是什麼蠻荒之地,當地的農業開發不說有幾千年,那至少也有上千年了,支持這里的邊防,最終還是得依靠當地。
好在晉陽周邊汾水河谷已經迅速地恢復了生機。當初圍城的周軍可不像北面的契丹軍那樣胡來,遵循著周軍這些年的正常軍紀和郭煒的特別叮囑,除非是有作戰的必須,他們都盡量避免傷害田地耕稼,所以最後除了太原城周邊一圈軍營和圍城壕塹之外,整個汾水河谷的莊稼幾乎是在照常生長,這戰爭一結束以後的恢復自然是快得很的。
自家的生業不曾被兵火破壞,官家還特別免了兩年的租賦,晉陽外圍的農戶們入冬之後倒是有些閑情逸致,經常跑到太原城郊外去看周軍那些個隆隆作響的雷公砲,即使隔著營柵看不到形狀,遠遠地听個響也是回鄉之後的吹噓資本。
這樣的情形,倒是讓知太原府王祜的心情放松了許多,民眾對劉氏失國沒有什麼怨言,對朝廷的接納十分自然,前一年的戰爭也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癥,雖然暫時還不能收取租賦,讓王祜開支晉陽的府庫時依然非常謹慎,但是河東再次成為國家的北部重鎮這個前景已經非常清晰可見了。
至于河東節度使向訓就更是悠閑了,南北和議已成,大戰在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有的,而且北面還有一個崔承孝呢,需要他特別操心的事情並不多,倒是禁軍的攻城炮兵在太原城郊外的訓練分去了他的不少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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