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字無廣告第二章濮州河工
「樊虞候,像這樣沿著大河修築內外兩道堤壩,以內堤束水攻沙,以外堤攔洪防潰,當真可以代替人力挑浚大河的泥沙淤積,還能防止河水決溢為害嗎?」
濮州北面的河堤工地上,負責外堤工程以及內堤上禁軍給養的濮州司戶參軍曹泉正湊到一個軍校旁邊,既有些好奇又有些疑惑地問道。
這個軍校和幾個軍士共同操作著奇怪的儀器,儀器很大,用沉重的三腳鐵支架支撐著立在地面上,曹泉看到了儀器上面的水泡,推測是測量水平線和距離的,大概是禁軍所用的密器,如今治河修堤都能用上,幸賴周、遼通好,讓太平生活從此降臨大周闔境啊……
其實曹泉本人就是這次周、遼和議的得利者,兩國相約通好息兵之後,當今陛下決定改元,在冬天開了一次恩科,結果多少年都沒能中進士的國子監監生曹泉在這一次參考人數明顯不足的恩科得中,然後就被授官濮州司戶參軍。
在這個位置上做了一年,曹泉就踫上了空前規模的治河工程,從汴口一直到博州,臨河州縣全都動了起來,就連相鄰州縣的民夫都被征發調動到河堤工程上去,非但如此,駐扎在東京城的禁軍也分赴汴口至濮州一線,負責著重點地段的河堤修築。
這也就是曹泉讀書考試略差而實務能力不錯,又有一年時間的緩沖期,在地方上積累了一定的實務經驗,這才沒有因為驟然面對龐大的民夫隊伍和復雜的後勤協調工作而焦頭爛額。
不過等到曹泉逐步適應了這樣的工作節奏之後,他倒是和前來濮州協助治河的一些禁軍軍官熟識起來,尤其是眼前的這個偵諜虞候樊若水。
這個樊虞候並非武人出身,而是出自很正經的一個官宦家庭,自己是讀書人,只不過他是江南人,以前在金陵應舉一直沒能得中,在朝廷兼並江南之後,游學東京一年有余,卻還是不能考中禮部試——光是這份遭遇,就已經讓曹泉有了知音之感。
樊若水沒有曹泉的那種好運氣,沒有踫上特別的恩科,實在不願意再蹉跎下去的他最終投考了武學,這一次倒是輕松入選,隨後的學習生活簡直就是如魚得水,除了體能和銃術之外,其他的科目都在班級前列,尤其擅長的是地理水文勘測。(全文字電子書免費下載)
這也就是樊若水在武學結業之後沒有直接進入禁軍的幾個軍司作戰部隊,而被樞密院選去成為偵諜虞候的原因了。
盡管進了武學之後一直都是和軍將世家子弟以及行伍出身的武夫同列,樊若水卻還是保持著一點書生氣,曹泉雖然並不像一般的文官那樣鄙視武夫,但是和武夫打交道仍然讓他頭疼,與禁軍的聯系也只是職責所在迫于無奈,卻不想踫到的竟然是樊若水這種妙人,兩個人自然是同氣相投,登時就讓濮州這邊的軍政關系融洽了許多。
讓樊若水和曹泉互相覺得投緣的,可不僅是兩個人在出身和經歷方面的相似,兩人在名字方面的巧合可是連他們的同僚都感嘆不已的。
有了這樣的基礎,樊若水對待曹泉自然也就很耐心了︰「曹參軍的問題……應該是可以的吧~此事乃政事堂與樞密院兩府共同決議,陛下親自詢問批準的。據說在作出決議之前,工部還特別在禁中用水車蓄水演示了一番,王統軍又在汴口試驗過一次,听說兩次的效果都很不錯。」
「原來是這樣……」曹泉點了點頭,「這事看起來當真奇妙。往年大河決溢,河道淤積,沿河州縣征發民夫固堤堵口、挑浚河道,年年都要忙個沒完,年年都無法根治河患,卻不想還可以這樣直接利用河水來刷沙。如果此事果然能成,河患就此得到根治,河岸兩邊多空出那些耕地,沿河投入數十萬民夫多修築兩道河堤,花上數年的時間和稅賦那也是值得的。」
正在仔細觀測計算著的樊若水聞言,轉頭看了曹泉一眼,笑著說道︰「根治河患?哪里有那麼容易!陛下說了,這大河里攜帶的泥沙是從上游的黃土高原沖刷而來,我們在這邊不管怎麼疏浚河道,那都只是治標,真正想要治本的話,那是必須要減少甚至根絕上游泥沙大股入河。休說如今朝廷尚未完全控制整個大河上游,就算是將來控制住了,卻也未必就能夠治本。」
「河患是不能根治的?」曹泉聞言就是一愕,「就算是治本必須去治理大河上游的泥沙吧,那麼將來朝廷重掌定難軍、收復河套和甘、涼之後,怎麼就不可以在大河上游保蓄水土呢?」
「能與不能,都不好說得那麼肯定,不過根治河患絕難則是一定的。先不說朝廷何時能夠重掌定難軍、收復河套和甘、涼吧,就算是整個大河上游全部納入了朝廷掌控吧,那麼應該用哪些方法保蓄水土呢?」
說到這里,樊若水就想起來在偵諜司當中流傳著的傳聞,說是兩府朝議治河的時候發生過激烈的爭吵,如果不是陛下以他的至高權威壓了下去,那一次爭吵怕是會讓那些重臣互相動起粗來。
這個傳聞听起來未免駭人听聞了一點,不過想一想偵諜司內部關于治河問題的意見林立,樊若水倒是有些相信——偵諜司內部之所以沒有因此而吵起來,那是因為這事對于他們來說不是要命的任務,而只是閑暇時的無聊推演而已。
曹泉被樊若水問得一愣,好在他也不是只懂得坐在書齋里讀書的呆子,生活見聞還是不少的,再加上濮州一年多司戶參軍的公干,對于河患、農業多少是有一些見識的。
沉吟了一會兒,曹泉這才有些把握不定地說道︰「荒山禿嶺是最易產生泥沙的,特別是在暴雨傾盆之際,這種地方往往會被雨水刷下一層土來,所以要讓荒山禿嶺都種上樹木,最好林間還有雜草覆蓋住整個地表,雨水流過這樣的地面是可以保持清澈的……另外,雖然耕地上並非常年都有莊稼,不如樹林草地那樣覆蓋土層,不過有田埂攔沙,從田地里流出來的水也不算很渾濁……所以,一旦朝廷掌控了整個大河的上游,那就在當地封山育林,限制砍伐,禁止戎人沿河放牧,開墾耕作也要以梯田為主,要築壩攔沙。」
「曹參軍很不簡單啊!」樊若水訝異地又轉頭看了曹泉一眼,「若是你這番話能夠上達天听,說不定很快就可以獲得超擢呢~!誠然,曹參軍所言盡是保蓄水土的正道,想來陛下自南北和議之後非常關注西北就是與此有關,真要到了朝廷完全掌控大河上游的時候,多半是會做這些事情來減少入河泥沙的。」
看到曹泉的臉色因為自己的話而驟然呈現出特別的興奮激動,樊若水無言地笑了笑,這個曹白水也不能免俗啊……果然是和自己一樣,很在意仕進之道,尤其在意簡在帝心的機會。不過只要是取直道而行,獲得了這樣的機會又有誰能夠非議呢?
「只不過……」只不過樊若水還是要打擊一下曹泉,就像自己曾經遭受過的打擊一樣,「只不過黃土顆粒粗大,再怎麼防範也難免沙土入水,曹參軍在濮州有年,應該能夠體會得到吧?西北大河上游流經的黃土高原更是土層深厚,表層的樹木草根約束不到深處,而高原上的河流都是向下切割土層而成,裹挾泥沙入河總是難免。」
「樊虞候的意思是……大河上游的泥沙是可以減少的,但是想要根絕卻是不可能的?」
曹泉略有些遲疑地問道。
樊若水從儀器前直起身來,舒展雙臂呼了一口氣,然後轉身看著曹泉說道︰「休說是根絕入河的泥沙了,想讓河水完全轉清都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治河也不要想著治本了,能夠治標就不錯。只能從汴口以下河流漸緩的地方開始,用束水攻沙之法將河中的泥沙一路沖到海里去,不使其在河道之中淤積成災,庶幾減少河溢決口的機會……」
曹泉有些失望地問道︰「那將來還是會決口了?」
「所以才要沿河修築內外兩道堤防啊!內堤拘束河流,取其沖刷河道,雖不能保河水不溢,而能保其必不奪河;外堤約攔水勢,取其易守,固不能保內堤之無虞,而能保河水至外即止。而為了防止大河汛期洪水特大時任意沖決內堤,在內堤將會逐段建減水壩,洪水過大時即自此溢流,則不僅不會沖潰內堤主體,而且高含沙水流漫壩進入內外堤之間,泥沙不是淤積在河道,平常的束水攻沙之功也就不會毀于一旦了。」
樊若水的這一番詳細解釋,讓曹泉恍然大悟——原來還是留了泄洪區的,只不過和以前任由潰決的洪水漫流成災,現在則是用兩道堤壩約束住洪水,這個泄洪區的損失是可以預估得到的。
在濮州的一年時間,曹泉已經知道黃河決口帶來的泥沙其實相當肥沃,洪泛區在排干了水以後往往就是良田,現在將這些泥沙限制在內外堤之間,固然可以保障整個外堤之外的民戶和耕地,內外堤之間的土地卻是被完全放棄了,這倒是有些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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