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請辭?
「熙訓,朕遷都才只半年時間,你就累次三番地上表要求入闕,這是為何?朕看你一向勤勉,又是朕的大弟,今番是準了你入朝,不過你也須得向朕講個明白。」
郭煒語氣嚴肅地向郭熙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他看到那份表章之後的第六天了。
正如郭煒自己說的,郭熙訓是他的大弟弟,而且是在他穿越之後有很長時間的共同生活階段,小了一輪的膩人熊孩子,怎麼的也能處出些感情來,更何況郭熙訓還是郭榮劫後所生,因為對于自己在無力之下只能選擇獨自逃生(盡管想盡辦法多帶了一個姑姑走)一直心中有著愧疚之感,郭煒對後來的幾個弟妹多少是有一些補償心理的,所以郭熙訓可以說自小就獲得了郭煒最多的疼愛。
這種疼愛在郭煒登基、郭熙訓成年之後已經逐漸隱沒到了尋常的皇家關系當中,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卻發揮出了作用。
對于郭熙訓連續上表請求入覲,郭煒單純從皇帝的角度來說是有一些不滿的,畢竟當年自己親征北漢的時候郭熙訓就已經主理過開封府,現在再一次離開朝廷單獨管理應該不是問題,再說朝廷遷離東京也才半年時間嘛,沒理由這就受不了了。要說思念兄弟思念母親,那已經是二十多歲的人了,要還會為了親情的羈絆而影響事業,怎麼說都嫌嬌慣了一些。
郭熙訓是不是勝任東京留守,其實對郭煒來說並不是很重要的,因為開封府的那些僚佐都是考銓相當好的官員,有足夠的能力辦好日常的政務,東京和洛陽離得又不算遠,一般來說也沒有什麼特殊情況需要留守作出臨機決斷的,所以就算這個留守尸位素餐也沒什麼打緊。
要說郭煒需要宗室成員在一些地方為他分憂,以前倒是說得通,就像他那次親征北漢一樣,已經曉事的郭熙訓的確讓他對後方更為放心一些。不過現在郭煒的長子郭詠晟都已經出閣了,並且正任梁王、山南西道節度使、漁政水運司都點檢,作為皇帝的嫡長子,是最恰當的太子人選,要分憂也應當選他了,此時幾個弟弟表現無能些才更合適呢。
所以說,讓郭煒不滿意的原因其實還是因為郭煒依然對郭熙訓有著兄長的關懷,不希望郭熙訓就這麼變成紈褲。只不過因為心底依然存在的那一絲疼愛,盡管心中頗為不快,郭煒最終還是準了郭熙訓入覲的請求,而且不是在延英殿之類的地方接見他,卻是選在了永芳園的和慶殿,讓這一次會面少了君臣相見的味道,多了一點家人相會的情分。
「阿兄……」郭熙訓緩緩地抬起頭來,臉上沒有一絲被訓斥後的不豫,卻有幾分自小就有的孺慕之色,「訓哥知道阿兄一直對訓哥期望甚高,自從父皇駕崩以後,阿母不曉政事、缺乏剛斷,幾個阿弟又年幼難以分擔,阿兄十多年來獨力支撐國事家事,這才熬來了大周如今這樣一個好局面,訓哥幾個也成年了,阿兄肯定是希望訓哥能夠分擔些個。只是訓哥實在無能……」
「你……」
郭煒听出來郭熙訓話中的味道,這是要辭職撂挑子的跡象啊……雖然隨著郭詠晟出閣開始學習政務,他現在不需要擔心這種事情,甚至無論從皇家的利益才是從國家的穩定來說,這種事情都是求之不得的,但是郭煒仍然有些不願意接受。
天家無情,這自然是老話,不過郭煒總覺得自己可以駕馭得更好,他有自信能夠保持和郭熙訓、郭熙謹幾個的兄弟親情,他不希望自己剛剛把兒子拉出來封王,就讓這個一向孺慕自己的弟弟開始生分了。
「阿兄不必多想。」郭熙訓卻似乎早就料到了郭煒的反應,連忙接著說道,「訓哥沒有治民理政的才能,更沒有掌軍的能力,之前勉力承擔開封尹的職位,在阿兄領軍親征河東的時候硬著頭皮出任東京留守,那是為了減輕阿兄的後顧之憂,其實訓哥做不來這些。」
「做不來?沒有誰是天生就懂掌軍和治民理政的,那些禁軍大將和朝中重臣不都是歷經戰陣或者治理地方熬煉出來的?你開頭做不來,朕不是給你配了足夠精干的僚佐麼,而且現在已經做了這麼些年,怎麼還會做不來?」
郭煒當然不相信郭熙訓的說辭。如果像他說的那樣,真要是因為做不來、心理負擔很重而要辭職,就算是一開頭考慮到皇兄親征之後的京師穩固而勉力答應下來,那麼在周、遼兩國實現議和通好之後,總是可以坦然辭職的吧?為什麼那時候就做得下來,偏偏就是在朝廷遷都和郭詠晟出閣封王之後才發覺自己做不來呢?
「阿兄當中無需多想。的確……訓哥選在朝廷遷移至西京、勝哥出閣就封梁王的時刻請辭,朝中大臣們或許多有疑慮,不過選擇這種時候請辭也是情理當中的啊!」
郭熙訓听出來郭煒話中隱含的疑慮,更听出了郭煒對他的關愛,當下也不顧忌直接說破會犯什麼忌諱了。
郭煒眉毛一揚,努力平抑著自己內心的波濤起伏,看著郭熙訓平靜地問道︰「哦~你既然知道此刻時機敏感,卻還是要請辭,這個情理當中的情理到底是什麼?」
「阿兄,首先訓哥著實沒有能力承擔這份重任,這是第一位的,訓哥只喜歡做個無憂無慮的親王,在阿母面前盡孝,在阿兄身邊就像兒時那樣……先前訓哥接下這份重擔,完全就是為了減輕阿兄的後顧之憂,是因為阿兄希望訓哥這麼做。」
郭熙訓抬頭看著郭煒,眼中滿是誠摯,一直看了半晌,感覺兒時兄弟間的氣氛又回來了,這才繼續說道︰「阿兄親征凱旋之後,訓哥本當立即請辭的,只是訓哥也知道,宗室單薄便會被外人覬覦,即便如父皇和阿兄這般英武明睿都不能免,所以訓哥只能勉力支撐著,算是為大周的未來盡一份力。而且當時的東京有阿兄在,有朝廷在,訓哥並不需要承擔什麼大事,這種支撐也就不算辛苦。」
說到這里,郭熙訓頓了一頓,低頭平緩了一下情緒,然後又抬頭說道︰「朝廷遷至西京的這半年,雖然開封府水旱不侵,漕運也一切如常,訓哥卻感到頗有些手足無措,頭上沒有了阿兄和朝廷的撐持,訓哥當真不是能夠獨當一面的人。再看到勝哥出閣,已經可以順利地跟隨阿兄學習政務,郭家後繼有人,訓哥就沒了勉力支撐下去的力氣了……」
听完弟弟這少有的長篇大論,郭煒輕輕地吁出一口氣,緊盯著他說道︰「說來說去,卻還是因為遷都和詠晟出閣封王的事情……」
「阿兄切不可多想!」听到郭煒還是這麼說話,郭熙訓有些驚慌,「訓哥不是因為這些事而心懷怨懟,只是遷都之後開封府的政務才讓訓哥知道了,自己絕非治民理政之才;至于勝哥出閣封王,訓哥更是只有欣慰,郭家後繼有人,今後自有勝哥為阿兄分擔重任,承擔阿兄的期望,訓哥就好順心地偷懶做個閑散親王了。」
盯著郭熙訓的表情,郭煒沉默了半晌,這一次郭熙訓也沒有再低下頭去,而是坦然地面對著兄長的審視,看上去似乎的確如他所言,這一次請辭完全是因為他對自己終于有條件卸去重擔而欣慰,卻不是因為失望怨懟。
然而郭煒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看郭熙訓的樣子確實挺坦然的,依照郭煒對他的了解,這其中應當沒有陰謀的成分,但是……好像他總有那麼一點隱瞞,這種隱瞞或許不是出于什麼惡意,不過郭煒仍然不喜歡這種感覺。
沉吟了一會兒,郭煒終于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如果你是因為這些理由請辭,朕會答應你,讓你得償所願,到洛陽來重溫天倫之樂。不過……僅僅是這兩個理由,你應該不至于連半年時間都堅持不住!當年朕親征河東,離京的時間雖然沒有半年那麼長,但是京師重臣幾乎一空,你不也是勉力支撐下來了?如今詠晟雖然已經出閣,距離成熟卻也還早,你就不能多支持朕一兩年嗎?」
「這個……這個……」從兄長的溫言當中,郭熙訓真切地體會到了兒時的溫馨感覺,一時只覺得再也隱瞞不下任何私密了,「實在是因為住在開封府的勛舊請托太多,訓哥不勝其煩又不知道應該如何措置,唯有請辭留守、府尹之職以避之。」
「住在開封府的勛舊請托太多?」
郭煒微微一愕,這是怎麼說的?
嗯,這些勛舊,其實就是歷朝歷代致仕的文武重臣,因為他們的身份很高,這個時代的經濟特點又是京畿遠勝于遠方州郡,所以這些人普遍都不會選擇離京之後回鄉居住,可是直接待在京城又多有不合,所以他們首選的退居之地就是陪都了。在朝廷居于東京的時候,這些人全都聚居于西京,等到朝廷遷往西京了,這些人就避居到了東京。
這樣一批人,的確不是一般的官員能夠應付的,所以陪都的留守或者府尹、知府總是要選擇資深位尊的人出任,不過以郭熙訓的身份還吃不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