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臉色刷白。
他仍是不罷休,指著自己胸前的一道傷痕︰「這一處,你不是天天都在看嗎?它叫松州城。它也留在你那吐蕃侍女的臉上,那個叫梅朵的丫頭不是天天都帶著它,給你端茶倒水嗎?!」
盈翎重新細看那道在松州之戰中留下的傷疤,原來是那樣恐怖猙獰,不由叫人聯想他曾經受過的痛楚折磨,她竟情不自禁顫著手要去撫模。
侯七卻不管她的怔愣,重新穿好衣裳,緩緩道︰「你曾說我雄才偉略,雞鳴狗盜。我沒有什麼雄才偉略,便是會打仗,也不過是學會了兩件事——殺人和吃人。」
兩個少女已經被徹底嚇住了。
「松州城下,我跟牛進達帶人斬下了一千多顆頭顱,才叫他們的贊普退了兵。你那吐蕃侍女臉上的傷疤說不定也是我所為。在那之前,他們圍困松州,屠殺平民,把漢人叫做兩腳羊,沒有軍糧時便抓著來吃。」他轉頭見到她驚恐的眼,苦笑道,「沒什麼好奇怪的。行軍便是如此,若要活命,茹毛飲血本是家常便飯,人的味道想來也並不比牛羊怪到哪里去。」
她定定望著他,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從怎樣的地獄里活過來的。
「這種傷疤你看夠了嗎?這種故事你听夠了嗎?你是喜歡繼續看到更多的人被殺,被吃……是嗎?」
盈翎遍體冰涼,無言以對。
「沒人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人只能按照自己的位置活著。」他抓住她的手,死死盯著她怔愣的臉。
「位置?」
「你的位置便是回去永嘉坊,乖乖做你的侍妾。」他的語調狠戾,一指文婉道,「她的位置,便是去吐蕃王庭做兩國修好的籌碼。」
「那你呢?你就能為所欲為嗎?」
「我……」他慘笑一聲,「我的位置,我在找……也許就是死。」
他竟又露出,那一晚曾有過的淒涼絕望的表情。
她瞬間僵立,無言以對。
「位置」?
是的,又有誰能逃得了自己的位置?一旦有人離開了「位置」,一切都會失控,紛爭又要開始,家國至親,都會再次陷入不堪的境地。
「翎姐姐……」文婉慢慢走了過來,拉起她的手柔聲道,「我錯了,他是對的……」
盈翎驚訝地扭頭望著她,文婉竟然在笑,卻是笑得那樣慘淡,她想再說什麼辯駁,終究也開不了口。
三個少年,就這樣怔怔站著,不知該如何收場。
終是文成公主打破了僵局。
「翎姐姐……我要走了。」文婉遲疑了半晌,眼含熱淚顫聲問道︰「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他可曾……」她的小臉泛紅,目光卻在堅定地渴求著。
盈翎心頭酸楚,一把摟住她,輕輕道︰「他喜歡你,一直都喜歡的。」
文婉瞪著晶瑩的眼,驚訝地望著她。
她拉著她的手,柔柔笑著︰「你可記得,當年在賦彩閣里,只有你,你能喚他哥哥,只有你能在他懷里哭泣。他是喜歡你的,當然……」
盈翎的眼光開始迷離,仿佛陷入了對前塵往事的回憶。
怎麼辦?原來什麼也改變不了。她救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卑賤如她,蠢鈍如她,竟真的一直都在「螳臂當車」。
「你可知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開始嫉妒?嫉妒得快要瘋了。你是那麼好,純潔善良又高貴。」模著她美麗的臉龐,盈翎的聲音開始發顫,終于流下淚來,「只有你才能配得上他……只有你啊……」她抱著她輕輕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