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歡新故歲,迎送一宵中。」
當貞觀天子微笑著吟出這樣的詩句,連日來籠罩在帝國上空的陰霾終于散盡。除夕,本就是個辭舊迎新的節令。過往的錯誤罪責,就輕輕放過吧。當然,過往的功勛勞苦,也被輕輕放過了。交河道行軍眾將,無功無過,官復原職,一場虛驚。
冬春交替,萬象更新,又到一年除夕時。
巍峨的皇城內,華燈盈宮,星河拂樹,璀璨耀眼,天子帶著皇親貴戚們,在貞觀十四年的最後一彎月下,飲宴守歲。
在天子笑意盈盈的注目中。
太子、魏王、晉王……連同所有帝子王孫,甚至是幾日後即將出塞和番的文成公主,全都和樂融融地坐在一處。東宮承乾與自家四弟把酒言歡,彈奏對局,探鉤傳酒,盡情歡歌,仿佛這一年的紛爭傾軋全是幻象,「天下第一家」從來就是這般和睦的。
今夜,這種熱鬧祥和是帝國疆域共同的旋律。
千里之外的沙州府,刺史劉德敏,同樣在宴請長安來的諸位貴客,共同守歲,祈福迎新。
波斯**旖旎蒸騰,高昌美酒芬芳四溢,舞娘妖嬈,酒女嬌媚,羌管悠悠,琵琶繚亂,絲路的繁華凝聚于一夕歡宴。
座上賓客全部盛裝打扮,有漢袍的官吏,也有胡服的使節,竟將帝國的各地衣冠人種匯集全了。除了長安,怕只有沙州這個地方才能有這樣的奇景。座中最惹眼的,當屬于闐的毗沙郡公。
尉遲乙僧本沒有心思刻意打扮,但那一身素色絲綢的卡夫坦,束發未冠的清爽形容,反襯得他越發超塵月兌俗。
更主要是他那張輪廓分明,又溫潤如玉的臉上,帶著的表情,與這熱鬧嘈雜的環境仿佛隔離了一般。
秀眉微蹙,目光迷離,嘴角輕牽,淡淡喜悅中,又仿佛埋著濃濃哀傷。引得刺史府上的家伎、侍女全都害羞而好奇地,偷眼打量著這個神秘的貴族少年。
能有幸為他斟酒的侍女早已經紅了臉,露出曖昧的嬌笑。乙僧只是淺淺笑著,來者不拒地低頭灌酒,他的溫柔到讓嬌娘越發心跳。漢地衣冠的倭國少年泰福,知道這郡公雖此刻看來寧靜,之前,卻已經反常了許久。
千佛洞里的水月觀音,自略略打了輪廓就再沒動過筆,本該負責督造的毗沙郡公卻常常「不務正業」地埋頭在佛經里,越發少言寡語,只說是「心不靜,畫不得佛」,害得泰福也許久未能學藝。
二人悶頭吃酒,傻傻看著場中的歌舞,演的是《蘭陵王入陣曲》,起舞的家伎倒也是個技藝精湛的少年,甚是鏗鏘。
「這一出竟比無暇郎君的差遠了,那日玉華閣……」泰福只顧自己說著,卻不曾想,身邊的乙僧笑得越發慘淡。
「郡公,」只見藥格羅笑笑地走過來,輕輕道,「長安的絲綢,終于來了,出去看看吧?」
乙僧立時斂容,丟開酒杯,撇下泰福和侍酒的嬌娘,起身跟去,到把泰福看得詫異。
「今歲長安特別冷,竟連下了好幾場雪,驛路濕滑,這趟又踫上文成公主出塞和親,沿途加強了盤查。因而耽擱了。看來下一次竟要換條線路才好呢。」藥格羅邊引路,邊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