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河城,因其地位特殊,所以就連城市布局也是不同尋常的。全城象一個層層設防的堡壘,建于險要山崖之上,人行城外,如處深溝之中,無法窺知垣內情況,而守城者卻可居高臨下,控制內外動向。
城中布防嚴密。
南北大道,把城分為東、西兩部,東側屯兵,西部居民,坊巷交錯,各不相擾。城的北端有規模宏大的寺院區。都護府以及各級官署,和貴人們的宅院則大都位于東南,所以交河之南也可被視為整個帝國西疆的心髒。
府衙治人,寺院治心,雙管齊下,西域可安。
新官上任,侯七比在長安時愈加忙碌了。雖然兵營和衙署離司馬府並不太遠,他竟也有好幾次因公務而過門不入,夜不歸宿。
優曇自是忐忑不安,不知他心意如何,怨他對自己只是溫和客氣,禮貌周全,更詫異那不拘小節,甚至有些粗率馬虎的墨玉娘子究竟有何妖法?
盈翎雖表面看來「夜夜專寵」,卻要比她更多一重恐慌。
她自然知道,侯羿風會這般操勞,全因還有那一宗隱隱綽綽的生意。
每回夜靜更深,在他懷中安睡時,她總忍不住端詳那張沉靜的臉龐,日間的意氣奮發全然不見,微蹙的眉上分明寫著疲憊。她為此莫名辛酸。但想到,他這般奔忙,也不過是為了自家虛妄的野心,又不免覺得可恨可嘆。
你我這樣日日煎熬,卻是在為誰辛苦為誰忙?
更令她擔憂的,還是自己的尷尬處境。
千里之外的帝都,有她太多的牽掛,猶記得開遠門前小夜叉憂傷的嘆息,小玉含淚的雙眸。她這一生都是不得安寧的,從來也不知道何處是家,在長安時念著西域,到了西域又不忘長安。
她隨侯七赴任,留下那婁在京師鎮守,自然不能放心,便也埋下了康時利這條教中的眼線,窺伺監督著。
本以為能在西北立刻與金面天王羅將軍接洽,可一路行來,都只是檀陀羅和提偈羅兩個護法在敷衍應承,叫她困守交河毫無辦法。玉面天王終于被他們完全架空了,仇人之子侯七郎反倒成了掌握更多秘密的人。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還有,自沙州一別,哥哥為何再無消息?明知自己進退維谷,該死的「突厥行商」卻不再出現。恪思那樣血性的人竟也沉得住氣?
她想從那卷《心經》里找到答案,可燙金紙上除了五百多字的佛理,便再沒有半點其他吩咐。他為何要送自己這副字?
「照見五陰空……」她又一次輕輕讀著,「照見五陰空?」
難道是,他終于……終于厭棄自己了?
她的心一陣揪痛,慘慘笑起來。
自己原該被厭棄的,命里帶煞,骯髒不堪,卻還要把他牽扯進來……
「郎君回來了!今日竟是這樣早?」卻听門外小廝一聲問候,盈翎從胡思亂想里驚醒,忙收好卷軸,起身出門去看。
才剛過午,他怎麼竟然就回來了?
侯七今日穿的騎獵胡服,也不戴襆頭,只是金冠束發,看來到不像平日那樣嚴肅。出門時,盈翎還曾擔心他這打扮,會不會招下屬笑話,說他不莊重。他卻嘻嘻一笑︰「今日本也沒正事。」便自顧走了。
此刻,侯七郎果然不務正業地「逃」回家來,吩咐著侍女、小廝們︰「不用著忙了,我這就要走。去把東院娘子請來,讓她收拾一下,即刻同我出去一趟。你們把車備好了。對了,再把娘子的馬也牽來。」
盈翎走近他面前,施禮道︰「郎君安好,今日這是……」
侯七不等她說完,笑著將她往屋里推︰「別傻站著了,進去換衣服,就那套胭脂色的騎裝吧,好看。快著點啊,我這兒等著。」
盈翎猶在怔愣,機靈的侍女們卻已經擁著她回屋換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