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風雲鏢局,三個人沿著青石路往東而去,徑直穿過風雲鎮,騎馬一盞茶的時間就到了風雲寨。在劉乾想象中,風雲寨在江湖再有名氣,它也無非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寨子,無非就是門樓高大、氣派一些,建築宏偉、龐大一些罷了。等真正看到風雲寨時,劉乾知道自己猜測錯了。這是一座高不可攀的斷崖絕壁,光禿禿的崖壁上用丹書寫著「風雲寨」,這氣勢就可以氣吞山河。字跡鐵鉤銀劃,頗有氣勢。風雲寨是「騰空」圍山而建,確切地說,整個大寨子都建在高高的半山腰上,山勢雖然陡峭,但是半山腰斜度並不是很大,在這里圍建風雲寨就是最好的地方。山腳下是一條水流湍急的風雲河,波浪洶涌,河面遼闊,而且繞山流轉,把絕壁而建的風雲寨圍了個水泄不通。山腳下的石壁光滑,很難盤山而上,也就是說,根本就沒有上山的路。
劉乾和翠兒在驚嘆風雲寨鬼斧神工的同時,不得不佩服王芸兒的胸襟和眼光,風雲寨老窩建在這里,就是十萬天兵天將親臨,都只能望洋興嘆,根本就威脅不了它一絲一毫。風雲河河面雖然遼闊,根本就沒有一支擺渡的船只影子,偌大的風雲寨人馬又是如何上去的呢?劉乾問莫軍師道,風雲寨既然建在半山腰,首先得有渡船擺渡吧?為何風雲河沒有一支渡船呢?
莫軍師微笑地說道,蒙古國邊陲軍隊和風雲寨是死對頭,他們垂涎消滅風雲寨的野心由來已久,如果大當家不作好防範措施,風雲寨的大旗豈會到現在都不曾倒下?說罷,他從懷里模出一把竹不竹、木非木的小哨子,含在嘴里,對著半山腰的大寨門「嗚嗚」地吹起來,不久,對面的山腳拐彎處駛出一支寬大的竹排,掌舵的大漢孔武有力,即使河面水流湍急,他依然能夠從容駕馭,頃刻間來到河岸,大漢威風凜凜地對莫軍師說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在下過江龍江客。
莫軍師非常謙虛地雙手抱拳,回應道,「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大管事莫軍師。奉大當家邀請,帶兩位客人到大寨參加二當家的競選。江客兄弟請帶路。
劉乾心想,你一個風雲寨大管事為何對一個擺渡的小嘍羅如此恭敬呢?還是翠兒快人快語,小聲問道,大師哥,你干嘛對他這麼客氣?你不是大管事嗎?
莫軍師說,在風雲寨千萬不要以貌取人,你別看一個擺渡的普通大漢,他曾經可是長江流域大名鼎鼎的鯊魚幫幫主,多年來一直和我爹爹的黑衣幫爭奪地盤,失敗後就洗手江湖,兩年前被風雲寨網羅,卻心甘情願在風雲河擺渡。他知道我是莫問天的兒子後,反而不計前嫌,認我做兄弟,你們說說,我能不尊敬他嗎?
劉乾看著奮力劃竹筏的江客,心里唏噓不已。他忽然想到風雲集零賣婬花大盜尸體的神天一劍小胡子來,都是普普通通的風雲寨弟兄,個個卻是武藝超群,難怪王芸兒能領導他們對付驍勇善戰的蒙古兵,看來這王芸兒手段不簡單啊。
四個人坐著竹排擺渡風雲河。行駛在水流湍急的河面上,大家的五髒六腑都快要被晃悠出來了,江客微微笑道,再忍耐會,很快就可以到達對面河岸。
翠兒總認為風雲寨故弄玄虛,這河水難道真是深不見底?她人小鬼大,想看看河有多深,隨手扔了一個吃剩的饅頭在水里,根據饅頭下沉的速度很容易就可以判斷河的深淺。奇怪事情發生了,這個饅頭像是被水底一股強大的吸力牽引著,頃刻間,打著漩渦就沉沒了。劉乾心中一動,撕下一塊衣角,漂到水里,衣角不但不漂浮,也像饅頭一樣很快被吸到水底。過江龍江客說道,你們二位就不要費什麼心思了。這風雲河河底有很多地下暗河,它們藏在河底,甚至犬牙交錯地分流風雲河,致使河水形成一股很強大的吸力。竹筏寬大,浮力又大,才不至于被吸到水底,如果是人到了水里,即使你水性再好,也會被活活吞到水底,尸體都不知道被輸送到哪一條暗河中了。
劉乾心想,有風雲河這道天險保護風雲寨,可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有一天李成桂和乃爾不花來攻打,這風雲河就夠他們折騰得了。渡過河,眼看著就沒有了上山的路,莫軍師同樣吹響了哨子,山腰上的大絞盤「咕嚕咕嚕」地放下一個罐籠,最多可同時乘坐十人,進了罐籠內,里面有一個銅鈴鐺,莫軍師伸手連續搖了三下,山腰上就是「咕嚕咕嚕」開始收繩索。劉乾腳下生風,估計這個高度怎麼也有七八十米高,翠兒大概有恐高癥,嚇得不敢睜眼楮,莫軍師本想攙扶著小師妹,剛伸出去的手就被翠兒毫不客氣地推了回去,她卻肆無忌憚的趴在劉乾背上,拿劉乾當靠山。盡管看到莫軍師臉上有了嫉妒之色,但是劉乾拿翠兒也沒辦法,總不能一把給推開吧,那樣反而顯得不近人情。
劉乾為了消除彼此的尷尬,問莫軍師說,罐籠一次僅能乘坐十人,萬一風雲鎮有戰事,風雲寨豈不是束手無策?
莫軍師心胸還算可以,盡管臉上流露不快,嘴里還是不急不火地說,平時進出都是絞盤輸送罐籠,一旦發生戰事,崖壁就會垂下無數條繩索,風雲寨兄弟可以順著繩索,垂到山下。這些繩索不是普通繩子,它們都是特殊炮制,一旦遇到水就會產生硬度,繩索連在一起,就可以在風雲河水面形成一個網橋,人可以踩著過去。打完仗回來,只要繩索月兌離水面,又會自然變軟,收回崖壁,準備以後再發生戰事時使用。
罐籠到了一個崖口停了下來。三個人剛走出來,大寨門的一個衛兵大聲喊道,來人報號!
莫軍師朗誦說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衛兵點點頭,不嫌繁瑣,繼續道,報暗語!
莫軍師像是一個听話的孩子順口說道,大風歌。衛兵這才讓莫軍師、劉乾和翠兒進入風雲寨大門。劉乾心想,用劉邦的《大風歌》作暗語,這王芸兒可真是有一套的。風雲寨能夠成功阻擋蒙古兵入侵高麗國的門戶,果然無虛名,單單這幾道關卡就可以將敵人拒于門外,如果敵人不明底細,想混進來刺探軍情,答不上暗語,就會立馬被衛兵逮個正著。
外面雖說戒備森嚴,但寨子里面卻是烘烘鬧鬧,數千名江湖兄弟們正在大碗地喝酒、大碗地吃肉,劃拳的吆喝聲更是此起彼伏。大寨子廣場都擺滿了酒席,最里面是一個木板搭建的大舞台,估計可能就是二當家競選、比才藝的地方。劉乾怎麼說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可是今天卻是養足了眼。舞台上即沒有太師椅,也沒有什麼寬大的書案,而是橫放著一張大大的軟床,床上半臥著一個身姿婀娜的女人,這個女人不看還好,男人看了肯定會魂不守舍。劉乾確信有生以來,從未見過一個女人穿的如此色彩,她頭上戴著一頂紫色的弧形網狀紗帽,臉上蒙著一方黑色的細紗面巾,脖子上圍著一條粉紅色的圍巾,上身披著一件大紅色的皮襖,里襯白色睡衣,腰里系著一根藍色的又長又寬的腰帶,緊腰套著一條綠色的長裙,腳上蹬著一雙黃色的長統軟皮靴,最後,她手里還捏著一塊青色的小巾帕。劉乾大跌眼鏡,心想,難道這就是威震江湖的風雲寨大當家王芸兒?
似乎看到莫軍師領著劉乾和翠兒打門進來,王芸兒一只手撐著腮幫子,另一只手甩著青色手帕,懶洋洋說道,兄弟們,給我們尊貴的客人看座!劉乾心里無比失望,這哪里還像一個叱 風雲的女俠?簡直就像是一個淪落風塵的弱女子。
翠兒性格耿直,連連搖頭嘆息,情不自禁感慨說,真是謀面不如聞名啊,這江湖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多少英雄豪杰都是鼓吹出來的。這個王芸兒怎麼就會如此轟動江湖呢?
莫軍師悄悄對著劉乾的耳朵說,我們倆是一家人,一會你也參加競選,反正都是人人有份,我們無論誰是二當家,這風雲寨就有一半是咱的。
劉乾心想,你這麼安排,正好和了我的心意,本來我正愁怎麼給你搶這個二當家呢。劉乾嘻嘻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一會你死我活,可不要急眼,我們要玩真的,可不能讓王芸兒瞧出來。
莫軍師點頭說,正是,王芸兒聰穎過人,我們不能讓其看出任何破綻。
王芸兒輕輕坐起身子,說道,兄弟們都安靜了,人員都到齊,我們開始二當家的競選。
她聲音雖然不大,但極具威嚴,風雲寨江湖兄弟呼啦一聲全都站起來,個個垂手而立、畢恭畢敬,剛才喝酒玩鬧的孟浪形跡統統一掃而光。莫軍師走上台,宣讀了比賽章程和規則,競賽才正式開始。
第一關就是「心細如發」,所有參賽選手的手里都拿著一條女人的花裙子,一根針,一團線,按照比賽要求,每人必須在規定時間在裙子上面繡一支牡丹花,最後根據成品的質量來評選第一輪獲勝者。這些江湖好漢舞刀弄槍還是在行,真要是動起針線活來,一個個卻是傻了眼,很多不得不放棄第一輪比賽。劉乾是軍人出身,參軍第一個要求就是學會使用針線活,平時縫縫補補的,劉乾都是一個人就搞定了。劉乾穿針引線,低著頭,一點一點地繡著牡丹。
王芸兒在台上說,心細如發,就是要求二當家既要有充足的耐心,又要有縝密的思維,小小一根線需要穿過針眼,然後穿針引線地繡上牡丹,為什麼繡牡丹呢?這就是考驗二當家的審美和審時度勢的勾勒,別看小小一朵牡丹,真要繡出來,那可是要動腦子的。
江湖人里不乏能人異士,還真有不少人繡出了牡丹,牡丹的雛形也好,牡丹的美觀也罷,只要能繡出來,就可以參加第二輪競選。莫軍師和劉乾都過關了,二人默默相視,雖然事前二人有過商定,但是真正面對面的角逐,還是像敵人一樣充滿敵意。王芸兒瞅了一眼劉乾的牡丹,心里頓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就徑直離去了,她沒有公布什麼排名,只是公布了入圍者的名單。
第二關是「讀書寫字」,每人發一張宣紙和一支毛筆,要求晉級的選手寫上最具有表達意義的詩句或者口號,雖然有很多江湖好漢憑借穿針引線過了關,但大多是僥幸,光棍生涯,學些針線活是生活需要。但是讓他們寫寫畫畫,那可是要了命的差事,于是又有一批人棄權。劉乾微微一笑,毛筆字他是最擅長的,高陽大隊長辦公室的「服從天職,精忠報國」就是他的手筆,那副字如果不是精品之最,他大隊長好面子,豈會輕易掛在牆頭?莫軍師寫下了《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幅字寫得確實不錯,很多風雲寨兄弟都嘖嘖稱贊,莫軍師得意洋洋地張貼在牆壁上,他倒要看看,劉乾如何戰勝書法這一關。
劉乾手握墨筆,略作沉思,然後在宣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上了「忠肝義膽,義薄雲天」,因為劉乾忘記不了那些熱血、仗義的兄弟,這是劉乾思念的眼淚,更是他呼喚的心聲。當這幅字被張貼到莫軍師後面時,全場頓時一片嘩然,劉邦的《大風歌》固然有氣勢,但是黑衣幫幾百年的幫訓更是震撼人心,那種天高地厚的情深意重感染著每一個人的心。更何況劉乾的毛筆字不僅有氣勢,更難能可貴的是筆隨人意、人筆合一。莫軍師臉色沉重,他也震驚劉乾的才華和學識。王芸兒還是沒有宣讀勝負排名,照例公布了幾位晉級選手。她站在舞台上說道,兄弟們,風雲寨肩負著保家衛國、伸張正義的重擔,二當家更應該博學多才。讀書寫字,就是考驗他的學識和人生精神。「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這是宋朝名人範仲淹的名句,他為何名流千古?就因為他的這種胸懷。所以,我覺得二當家就要是這樣的人!
第三關是「調侃江山」,要求是縱觀天下大勢,分析風雲寨的未來走勢。晉級的選手,雖然有才華,也心思縝密,但是講政治,就要懂軍事,還要有廣闊的胸襟和偉大的抱負,這些東西是一個人生最高的靈魂歸宿,並不是誰都可以擁有的。鑒于此,又有幾個人放棄。
莫軍師不愧是黑衣幫老幫主莫問天的兒子,更不愧是毒聖鬼母最出色的弟子,他的見識的確非同一般。他侃侃而談,風雲寨不能以逸待勞地抗衡乃爾不花大軍,被動,早晚會被吃掉。應該收買五毒教、聯合高麗**隊,一鼓作氣擊退北元勢力,控制北元後,風雲寨就可以高枕無憂,如果招安于政府,風雲寨會名正言順地劃歸正義之師。高麗國招兵買馬,壯大後,我們就配合攻破朱棣防軍,直指朱元璋的江山……
風雲寨的兄弟們開始議論紛紛,他們覺得莫軍事的規劃不錯,著眼未來,能夠把風雲寨政府化,還能為高麗國建功立業,成績一番豐功偉績。
王芸兒默聲不語,她既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她只是把一雙智慧的眼楮投向劉乾,她也想看看,朋友李小冉的駙馬爺到底是不是江湖傳說的厲害?
不拘泥形式,劉乾先不談政治和軍事,反而大聲朗誦一首詩,這首詩就像是一股滔滔江水,奔騰在他的心里,劉乾慷慨激昂念道︰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翠兒看著劉乾吟詩,她的芳心起了幾次波瀾。劉乾才華橫溢,武
功謀略更是出類拔萃,這樣的英雄對一個女人而言,那是無與倫比的吸引,翠兒從小就夢想找到這樣一個英雄,然後嫁給他,這樣的英雄不就是眼前的劉乾嗎?翠兒下定決心,一定讓毒聖鬼母答應,自己要嫁給劉乾,寧可不要那虛無縹緲的聖女虛名。王芸兒眼楮有些濕潤了,這就是她苦苦尋找的二當家,江湖縱橫,她的心又累又苦,如果一個二當家可以分憂解難,如果年少才俊,正好可以和自己——王芸兒忽然臉色一片紅暈,她暗暗責怪自己,怎麼如此就動了芳心,難道一切都是為了劉乾?她不敢想,因為他是好友李小冉的駙馬爺。
劉乾正以磅礡地說道,戰火紛飛,尸骨遍野,無非就是一將成名萬骨枯。所以我主張和平,主張仁政。北元勢力已經是強弩之末,五毒教貌合神離,表面上依附元順帝,實際上已經離經叛道,隨時準備投靠朱元璋。高麗國雖然是高宗執政,但是兵權掌握在李成桂手里,我們如果與之聯合,固然可以擊敗乃爾不花大軍,但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李成桂豈能容忍我們威脅他的大權?朱元璋已經穩坐江山,大明天下根深蒂固,高麗國早晚都要臣服的,我們所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舉世皆濁我獨清,我們就是風雲寨,就是祥和的風雲寨。
王芸兒悄悄地別過頭,她偷偷地抹了一把高興的眼淚。劉乾自然胸有成竹,他畢竟是六百年的後人,看天下時局,早就是歷史的教科書。莫軍師雖然雄羅萬象,英姿勃發,但是他又怎能比得過劉乾的歷史長河?
風雲寨的廣場鴉雀無聲,兩個人各執一詞,卻是平分秋色,各有千秋。山鐘暮鼓,風雲河依舊聲勢浩大地流淌,它們只是在聆听,人世滄桑過眼百年,江湖恩怨何時明了?劉乾心中不再寧靜,一個不願意卷入紛爭的人,一個努力維持和平的人,他能憑一己之力改變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