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陽之戰•佛緣 第二章 觀音東渡Ⅰ

作者 ︰ 孰不依

茫茫禹跡,畫為九州。九州者,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也。

郢都地屬荊州,乃楚國都城。郢都南臨長江,北依漢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粵。除西面背靠險峻群山外,其他三面皆臨江接河,方圓數百里水面遼闊,自古號稱險要之地。楚王宮屹立于郢都中央高大平台之上,飛樓涌殿,華拱畫梁,頂覆銅瓦,雄甲荊楚。

話說東土正是春秋戰國時期,楚莊王雄霸一方。楚國使臣申無畏出使齊國,途經宋國,被宿仇擒獲。宋國不念外交邦宜,毅然決然誅戮楚臣申無畏。楚莊王甚為惱怒,想想自己並國二十六、開地三千里,成一代霸主,何等英雄了得,區區宋國竟敢妄殺千乘大國的使臣,豈非狂妄之極!

楚莊王哪能受得如此奇恥大辱,一怒之下便誓言為申無畏報仇,興兵數十萬大舉伐宋。豈料宋國雖小,卻拼死抵抗,楚莊王傾盡全力居然數月未克。楚國大軍兵疲糧絕,楚莊王不得不強壓怒火,罷兵而還,心中郁悶不樂。

一日,楚莊王到民間微服私訪,路過一處煙雨樓,被一道琴音吸引,折身上樓觀望。原來是一名豆蔻女子安座撫琴,淺吟低唱。這名豆蔻女子雖然青襖素服,卻如同出水白蓮一塵不染,眼神之中更流露出一種令人魂魄顫動的淒美。楚莊王久居宮中,對民間女子這種淒婉之美從未接觸,一時間竟被這豆蔻女子絕代風華所吸引。

楚莊王落座,令僮僕邀請豆蔻女子再奏數曲。這女子秀目睇盼,如寒星,如秋水,見到楚莊王後拈香微笑,起身扶腰為禮。而後輕移蓮步,伸出縴縴玉手,焚香一炷。接著優雅轉身,取出一支碧玉簫,拿絲帛輕輕擦拭,臨風吹奏起來。

這洞簫之音初如弱柳扶風、嬌花照水,繼而層疊高起,勢如奔雷走電,盤旋穿插于峰巒之間,到了後來又陡然一落,宛轉千回,愈低愈細,漸不可聞。滿樓听眾屏氣凝神,不敢亂動。直到女子躬身道謝,還感覺余音繞梁,裊裊不絕。

楚莊王端坐之間,望著一頭青絲隨風飄舞的豆蔻女子,回味著剛才那幾首琴曲,一時如痴如醉,勾起萬千思緒,心境也覺得空靈許多。楚莊王多年征戰,慣于殺伐,今日方知世上還有比征戰更加愉悅的天籟之音!楚莊王幾曲听罷,感傷不已,對豆蔻女子贊賞有加,賜予不少精美珠寶。

楚莊王回到王宮,一宿未眠,總也拂不去豆蔻女子的淒美容顏,那幾支曲子仿佛仍在耳邊縈繞,如夢如幻,一種淡淡的牽念驅之不去。第二天,楚莊王抵不住心中那份思戀,又吩咐僮僕微服出宮,再到風雨樓。幾日相伴下來,楚莊王與豆蔻女子竟然兩相傾心。

楚莊王慫恿親近大臣在朝堂上提議選美入宮,不料話一出口,即遭眾臣群起反對。但楚莊王心意已決,不顧王室與眾臣反對,執意將豆蔻女子召入王宮為妃。自此之後,夜夜獨幸,三千嬪妃無不怨嗟。

豆蔻女子自入宮為妃,對楚莊王依舊恭敬如初。至晚,莊王妃必獨坐琴台,焚香靜候楚莊王前來,而後吹簫一曲,以應良辰美景。簫聲四徹,聞之難忘。楚莊王每每倚床擊節,常相唱和,興趣所至,也與王妃同座,自彈琴曲,讓王妃從旁指點。王妃此時,便陪楚莊王靜坐,偶爾輕啟朱唇,略為點撥。當然,王妃也不忘為楚莊王端茶揉肩,梳發捶腰,長夜相伴,呵護備至。

楚莊王對這位新納的王妃憐愛有加,怎奈年歲已高,多年征戰本已心力交瘁,如何經得住這曠日持久的床第之歡,不久竟然薨逝。

楚共王即位後,群臣紛紛上書,以為這個妃子乃不祥之兆,必須逐出王宮。宮中嬪妃也議論紛紛,借機一泄私憤,竭力勸諫楚共王將莊王妃打入冷宮。楚共王即位之初,不敢拂了朝廷內外眾人之心,見眾臣聯合上書諫言,宮中又一致附和,也就順水推舟,準大臣所奏。莊王妃遭王室冷落,被流放在郢都城外一偏僻所在。

莊王妃被打入冷宮,飲食皆無人照料,一日三餐由負責監視的守衛從窗口塞些難以下咽的冷飯剩菜,生活十分清苦。每日以淚洗面,一腔悲忿只能寄托在那支碧玉簫上,時時撫弄吹奏,心中淒婉難言。

數年後,有楚莊王舊臣外出踏青,途經幽禁莊王妃的那座荒院,偶然知道王妃被軟禁在這里,便移步看望。

荒院陰冷逼人,庭院四處結滿了青苔和蛛網。莊王妃一襲舊衣,神色憔悴,絕世容顏與破敗院落反襯,是那麼地格格不入!楚莊王舊臣心中不忍,不敢多留,只問候數句便惶然退出。

舊臣歸去,上書言稱︰「先王開創一代霸業,一生未得閑暇。晚年幸有王妃朝夕相伴,讓先王得以殆養天性,少了殺伐之心,收斂暴戾之氣,乃民之大幸。先王薨逝,王妃何罪,竟落得如此境遇?荊楚乃千乘之國,一言一行不可不顧大國聲譽。何況王妃本身並無過錯,無罪受罰已是荒唐,再對先王寵妃刻薄不仁,只恐落天下諸候以笑柄!」

這位老臣的奏疏秉筆直言,不留情面,弄得楚共王覽之汗顏,局促不安。這位楚莊王舊臣乃朝廷重臣,楚共王對這位老臣的勸諫,不敢等閑視之。楚共王擦了擦汗,只好對老臣道︰「如之奈何?」

老臣拱手道︰「大王至少應該撥給一名婢女供王妃使喚,隔三差五地派點錢糧,讓莊王妃好歹能夠艱難渡日。」楚共王無語,點頭應允。

古時,居民每五家編為一伍,設一伍長,五伍為里,設一里長,負責監督每個居民的一切活動。在居民點「里」的四周築起圍牆,堵塞缺口,只留一前一後與外界相通的通道,控制居民的進出。楚共王別出心裁,將莊王妃秘密禁閉在這樣一座荒棄的里弄之中,只是門房中的里長和伍長換成了兩名守衛,日夜監視著王妃。

再說撥來的婢女名喚麻姑,乃十三四歲的年輕女子,頭頂上挽了個發髻,剩下的頭發都披散下來垂到腰間。衣服清素,卻掩不住聰明機靈,討人喜愛。自從有了這名婢女日夜相伴,莊王妃多少添了些慰藉。

但是王室給予莊王妃的待遇畢竟十分有限,莊王妃主僕兩人只能精打細算,勉強撐到月底。偶有差錯,難免入不敷出,月頭季尾手頭拮據。王妃心高氣傲,縱然衣食無著,也決不肯低頭向王宮乞求追加錢糧。這種時候,麻姑往往不得不仔細盤算,買點河蚌之類低賤的食物渡日。

一日,麻姑挎了竹籃,從里弄出來,三曲九拐沿街巷急步而行。麻姑按王妃吩咐,到江邊買一堆河蚌。到了江邊漁攤,挑選了半天,費盡口舌來回壓價,才買下數只河蚌。麻姑原路返回,將河蚌拎回居處,清洗數遍,加了一些佐料,煮了以後給王妃充作膳食。

麻姑掀開鼎鍋,撈了河蚌夾進盤子,轉過身小心翼翼端上幾案,滿屋飄蕩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麻姑洗了刀,挽起袖子,一手持刀一手扶住河蚌,正要剖開河蚌,嘗嘗味道,調調咸淡,不料耳邊突然響起隱隱約約鐘磬之聲。

麻姑與席地端坐的莊王妃均大吃一驚,惶然四顧,發現聲音居然來自那只河蚌!

麻姑緊張哆嗦,棄了刀往後退。刀砸在河蚌上,案上的河蚌「 」的一聲掉到地上。河蚌翻了幾滾仍不安靜,反而來回旋轉,逐漸變大,發出一片炫目的光束,繼而蚌殼自動打開。

殼內有一顆珍珠浮出,珠大如拳,被白光籠罩,爛然不可正視!

莊王妃哪見過如此怪異之事,頓時花容失色,起了身掉頭躲避。麻姑心細,怕王妃摔倒,忙上來扶住王妃。兩人退至牆角,心懷恐懼地打量那顆珍珠。過了一會,籠罩珍珠的光芒變淡,麻姑突然指著那顆珍珠,奇道︰「王妃,不必慌張,那珍珠上好象是一尊羅漢像,沒準是個好兆頭!」

莊王妃定定神,杏目張望。那顆珍珠確如麻姑所言,宛然是一個慈眉善目的羅漢形狀,右肩袒露著,扭頭向左看,連衣紋都十分生動清楚。王妃看到這個珍珠佛像,十分驚駭,手足無措。倒是麻姑膽大,吸口氣鎮定下來,又拉王妃跪下叩頭,乞求神靈保佑。

見那尊羅漢沒有了動靜,麻姑壯著膽子站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伸手在虛空中接住這尊羅漢,恭恭敬敬地供奉在香案上,又拜了幾拜。主僕兩人才慢慢安下心來。

當夜,莊王妃心里忐忑不安,直到下半夜才模模糊糊睡去。剛剛進入夢鄉,遙見楚莊王大步流星闖入荒院,掀簾入室。王妃驚喜,淚流滿腮,撲到莊王懷中大哭。流不完的眼淚,道不盡的傷心事,把一向好強的王妃變成了淚人。

兩人互訴衷腸、安撫慰籍之後,楚莊王扶王妃擁衾而眠。一番巫山**,楚莊王沉沉睡去。莊王妃倚著床榻,撫著楚莊王的臉,心底說不清是什麼苦澀滋味。

正在此時,一只鳳凰從天際飛來,落在床榻邊。這鳥中之王果然威風八面,鳳冠晶瑩翠綠,翎管光艷如火,鳳身像雲霞飄逸,鳳爪像閃電般發光,全身沒有一處不透著靈秀和王者的威儀。這只鳳凰是如此的光彩奪目,饒是莊王妃見多識廣,也被怔在當場。

這只氣度非凡的鳳凰落在榻前長唳兩聲,然後閑庭信步一般,緩緩踱著步子,仿佛是在等候時辰。莊王妃見鳳凰圍著自己不肯離去,慌得直往後縮。

大概因為時辰已到,這只鳳凰停了下來,輕輕展開翅膀,然後在床榻前徘徊低飛,終于「噗」的一聲鑽進莊王妃身子不見了!

莊王妃驚懼不已,莫名其妙覺得月復中有些疼痛,捂著月復部申吟起來。

莊王妃夢中屢經驚嚇,不由得杏目噙淚,嬌喘盈盈……

「王妃,王妃!」莊王妃驚恐之際,听到麻姑的聲音,猛地醒轉來,一把抓住麻姑胳臂,翻身坐了起來,睜大眼楮四處張望。

「王妃,是不是又做什麼惡夢了?」麻姑替莊王妃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小心問道。莊王妃驚魂初定,喘了一口氣,方才松開手,搖搖頭道︰「不,不是惡夢,這個夢應該是個吉兆才對!」麻姑轉憂為喜,心中好奇,「那王妃倒是說說,做了什麼好夢?」

莊王妃攏攏一頭青絲,略去夢見莊王的情節,緩緩道︰「以前听人說,混沌初分時,天開于子,地闢于丑,人生于寅,天地再,萬物盡皆生。萬物之中,走獸以麒麟為之長,飛禽以鳳凰為之長。我今夜夢鳳凰入懷,莫不是月復中將生一女?」

麻姑喜形于色,忙跪下向王妃賀道︰「真是巧了!上午剛遇到佛蚌顯靈,晚上又夢鳳凰入懷,王妃必有大福大貴之命!但願王妃生得鳳女,他日重回王宮!」

豈料麻姑一提王宮,卻牽動了莊王妃的傷心處,莊王妃容顏慘淡,苦笑一番,對麻姑道︰「回王宮的話就不要提了!今天這兩件怪事禍福難料,所以也不要對任何人講起,千萬不要走露消息。否則,只怕禍至無日!」

「這明明是件好事,怎麼會惹來禍端?」麻姑滿臉疑惑,有些想不明白,但還是諾諾答應。

莊王妃說話時雖然臉色凝重,但麻姑看得出來,莊王妃臉上還是浮現出對未來生活的希望,想來也是對今日佛蚌顯靈和鳳凰入懷的吉兆深信不疑,才平添了些許憧憬。

到了炎熱季節,長江邊上的河溝洪水泛濫,一些魚蝦和泥鰍之類常隨洪水被卷上來,戧著急水往上竄,不斷地蹦到岸上,岸邊經常有人撿魚撿蝦滿載而歸,引得麻姑心庠。麻姑也常常提著竹籃到江邊踫踫運氣,滿懷期望想撿些魚蝦,卻難得遇到一次好運,每每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這日雨後,麻姑又提著竹籃到江邊,很遺憾還是空手回來。麻姑嘟著嘴十分憋氣,想想出來一趟不容易,又念起王妃那個奇怪的夢,心中一動,準備了香燭,順路拐到土地祠上上香,為王妃祈福。

麻姑去冬曾經到過土地祠,沒多長時間就趕到了祠堂前。土地祠是俗稱,正名是「福德神祠」。這四個字刻在廟門的磚額上,蒙了一層土灰,不甚明了。

土地祠是個很小的廟,麻姑記得外面原有兩根旗桿,不想半年不到,重又登門時,西邊的那一根象是教雷劈了,竟然成了一片一片一尺來長的細木條!東邊的一根孑然獨立,顯得那麼孤寂。

麻姑不由得停下腳步,站在小廟前看了半天,一片荒涼落寞,給人世事變幻今不勝昔的感覺。麻姑特別失落,嘆了一聲,挽了挽竹籃,進了祠堂。穿過門道,兩邊各有一間耳房。再往里,過一個三兩步就跨過的天井,便是神殿。

神殿里自然塑著土地老爺的神像。神像不大,比一個尋常人還稍小一些。這土地老爺是神仙中的小人物,連芝麻官都算不上,但是和藹可親。可惜那一頂怪模怪樣的頭巾和滿嘴的白胡子,映襯著藍色道袍,顯得有些滑稽。

麻姑小心擱下竹籃,走到那條很窄的神案前。神案上擺一具木制蠟燭架,橫列一排燭 ,堪插十來根蠟燭。麻姑點上蠟燭,然後又到蠟燭架旁邊陳列的一個瓦香爐插上香。

在狹小的神殿當中,除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其實只有幾尺可供磕頭的磚地,上香人稍不小心,便經常弄得灰頭土臉。但上香人多不計較,反而為土地神開月兌,「唉,官小有官小的難處,有這麼個地頭就不錯了,這也怪

不得土地老爺。」

麻姑準備完畢,整了整衣服,正要跪地磕頭許願,不料土地祠外有一個衣著寒酸、腰系酒葫蘆的老道人,見麻姑上香竟轉了過來,對著麻姑大聲道︰「小姑娘,過來,過來!」麻姑不知何事,難免遲疑。

那老道人又再三催促,麻姑只好走過去。道人輕語︰「小姑娘是為主人乞子吧?那可是鳳胎啊,今後要做驚天動地大事情的人!不過,這個孩子三年才能降生,得有些耐心,別著急,別著急!」

麻姑听了,雖感驚詫,但不知這個道人的來歷,怎肯輕易相信?便斥道︰「你這個道人,沒頭沒尾亂說,真是個瘋道人!」瞪了一眼,轉頭就走。那道人見麻姑不搭理自己,嘿嘿笑了笑,也不以為意,轉頭回去了,沒走兩步,身影倏然消失了。

麻姑見這個道人有些邪乎,駭了一跳,心中頓生敬畏,疑神疑鬼起來,「剛才我罵了他幾句,也不知這個道人心中如何計較,會不會報復自己?」拜了土地後,麻姑提起竹籃,四處看看,怕道人會突然鑽出來,躡手躡腳趕緊離開了這座小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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