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陽之戰•佛緣 第十五章 名滿天下Ⅰ

作者 ︰ 孰不依

西門君惠在長安隱居,轉眼十多年過去。王莽拜在這位「陳參」門下,也一晃三年了。

西門君惠掐指算算,覺得王莽步入仕途的機緣已到,便將幾位弟子招來,面色戚然道︰「為師這些年在長安開門辦學,博得一二虛名。各位不棄,能夠拜歸門下,我陳參倍覺榮幸。數度春秋,已將學術傾囊相授。」

西門君惠話鋒一轉,勉勵道︰「各位均乃當今才俊之士,理當漸入仕途,經綸濟世,造福蒼生。為師也已厭倦了這種蟄居的日子,有志游歷于江湖、漂泊于河海,我們的師徒緣份盡于今日。你等收拾收拾,明日也各自歸去吧!」

眾弟子一听,呼啦啦跪在地下挽留,西門君惠只是不允。眾弟子無奈,擦拭了眼淚,默默收拾了行裝,一直坐等到天明,想要與師父道個別再走。

左等右等,卻不見師父出來。王莽上前小心敲門。沒有任何動靜。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門開了。屋里干干淨淨,空無一人,西門君惠早就飄然去了!

王莽無奈,只得與眾師兄依依惜別。剛回到家中,便得到消息,時任大司馬的伯父王鳳病情沉重,母親吩咐王莽前去探望。

臨行前,老母撢了撢王莽衣服上的灰塵,反復叮囑,「孩子,娘好不容易積攢了一些銀子,你不要吝惜,都拿了去,賣兩壇好酒,到伯父那里坐坐。娘求過你伯父,你年齡不小了,也該謀個差事了。趁這個機會,你干脆在他府上服侍些日子,好好孝敬伯父,請伯父在太後面前為你美言幾句。」

王莽經西門君惠三年教誨,對儒家孝道推崇備至,自然不違母親意願,趕緊去買了兩壇杜康,風塵未洗便前往大司馬府看望伯父王鳳。

哪知大司馬府擠滿了送禮的人群,正等著門人逐一通報。王莽不得已,只得排隊等候。許久,前面終于出現了一個空當。王莽來到守門人面前,恭恭敬敬道︰「在下是大司馬的佷子,名叫王莽,前來看望伯父,煩請通報一聲。」

王莽出門求學三年,大司馬府上的那些僕人換了一茬又一茬,沒人再認識他。門人打量著王莽簡樸甚至于寒酸的裝束,夷然不屑地盯著王莽手里的那兩壇老酒,大聲喝斥︰「什麼,你是誰?聲音大點,我沒听清!」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門人的話略帶嘲諷,像刀子一樣,毫不留情地戳在王莽的心底。王莽微微變了臉色,只好解釋道︰「大司馬是我大伯,我是他親佷子。前幾年我也來過多次,只不過那時看門的不是你。」

「怎麼啦,擺老資格?以前別人讓你進,是不是?我今天還偏不讓你進!」守門人不知犯了什麼邪,死活不信大司馬會有這一門親戚,硬是擋住了王莽。

正在相互僵持,陪感難堪的時候,撞巧堂兄王涉招搖過市,帶著一群人也過來看伯父。守門人不識王莽,卻認識王涉。經王涉作證,王莽才得以進入大司馬府。因為這件事,王莽一直對王涉心存感激。

王鳳多年不見王莽,猛然一見,還以為認錯人了。眼前這個年輕人與以前相比,完全月兌胎換骨,談吐得體,謙恭有禮,氣度不凡,處處顯出溫良恭儉的儒家品質。

王鳳心里猛然閃過一個念頭︰「看來王家年輕一代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這個佷子身上了!」王鳳忍著病痛稍微抬了抬身子,半躺著與王莽討論了一陣時局。王莽思路清晰、觀點新穎、分析獨到,深得王鳳賞識。

王莽見王鳳有些累了,攙扶伯父睡下,輕輕退出房間在外廂伺侯。

入夜,突然听得王鳳驚怒之聲,王莽忙掀開薄被,翻身下床,疾步奔進屋來,「伯父,怎麼啦?哪里不舒服了?」

大概是做了一場惡夢,王鳳醒來喘息一陣,才注意到王莽站在面前。吃驚道︰「巨君還沒有回去呀?」王莽捧起藥盞吹了吹,用銀匙沿著杯沿攪了幾圈。「佷兒想在府上呆些日子,就在外廂伺候伯父。方才進來想請伯父服藥,見伯父睡得香甜,未敢驚動。既然伯父醒了,就請用藥吧。」

王鳳大為感動。自己平日里提攜備至的子佷,就算前來探望,也都是待不一會兒就匆匆離去。相比之下,反倒是這個沒怎麼關照過的佷子,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留在了身邊。王鳳不禁深感愧疚,覺得以前對王莽過于忽視。

王鳳望著這位佷兒,鄭重其事地打量一番,見他面容憔悴、蓬首垢面,不免幾分心疼。「巨君,伯父此次患病,勞你侍奉病榻之前,伯父心中不安啊……你不是剛從外地回來嗎?還是回家多陪陪你母親吧!」

王莽搖搖頭,用銀匙給王鳳喂藥,言辭懇切地道︰「伯父說哪里話來!佷兒自幼失親,全仗叔叔伯伯接濟,深恩厚德,佷兒焉敢忘懷?如今伯父染痾,正可讓佷兒聊盡孝心于萬一。我雖然剛從城北求學歸來,但佷兒何敢懈怠!何況到府上伺候伯父,也是母親的嚴命,佷兒怎可違逆母親的叮囑。」

王鳳听王莽說起求學之事,來了興趣,「哦,求學去了,尊師是哪位?」王莽道︰「就是長安城北敦學坊的陳參老先生!」

王鳳一听,喟然長嘆︰「那位陳參老先生是位異人,能夠拜在他老人家門下是你的緣份。你那幾個不成才的堂兄弟想登門人家也不收!」

王鳳沉默半晌,愧疚道︰「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我自己的兒子尚不能日夜守護榻前,誰想你竟有如此孝心!名師出高徒,此言果然不謬。只是,伯父這次恐怕一病不起,上次答應你母親的事,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去辦了……」

王莽心有靈犀,一听就懂。母親央求伯父保舉自己入朝為官,伯父還記在心上。王莽故作大度,搖搖頭︰「伯父不必牽掛此事,安心養病才是當務之急。小佷受點累無所謂,只要伯父貴體早日康復,為天下蒼生謀福祉,小佷心里就坦然了!」

王鳳苦笑︰「為天下蒼生謀福祉?伯父力不從心啊!你表兄,就是當今皇上,他近小人、信讒言,沒個主心骨。我盡心輔佐皇上,只求維持局面,不出亂子就不錯了。為天下蒼生謀福祉?非至聖至賢莫提此事。」

為天下蒼生謀福祉是王莽埋藏心底最強烈的信念。听了伯父的話,頗不以為然。王鳳年齡大了,難免話多,還想發些牢騷。王莽怕跟伯父談不到一塊,就恭聲勸止。「伯父有些累了,早點休息吧!您的教誨,佷兒牢記在心。您放心,莽不管能否踏入仕途,都堅信聖人的教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王莽扶王鳳躺下,又給他掖好了錦被,看他靜靜睡去,這才輕輕退了出去。在外間屋里端坐著,回味伯父剛才的話,琢磨著伯父會不會上心幫自己謀個差事。偶然看見案頭有幾卷古籍,頓時來了興致,捧起古籍就著燈燭,又開始研讀起來。

王莽眼里看著書,不敢過于專心,必須時刻注意屋里的動靜,不敢稍有疏忽,以便隨時因應伯父的召喚。好在王莽母親多年來也常鬧些小病小災,王莽自小就伺候病人,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已經輕車熟路。無非就是辛苦點,少睡會兒覺,多留點心,年青人還頂得住。

王莽拍了拍竹簡,心想反正手里有這幾卷古籍,可以打發時光,沒準還能從中悟出點治國安邦的法門,心里也就坦然許多,不覺得苦悶。

王莽剛剛攤開書卷,撥亮燈燭,還沒拉開架勢,就听府外大聲喧嘩︰「太後駕到!」

王莽耳聰目明,自然听到了動靜。雖不忍叫醒剛躺下的伯父,但也不敢耽誤。只得擱下古籍,輕輕推門進來。還好王鳳雖然有些困倦卻未睡熟,听到喧嘩之聲已經強打精神坐了起來。

王莽忙著扶伯父哆哆嗦嗦更衣,剛穿好衣服,王太後已經排闥直入。王莽無奈,只得先退避在幕後。

畢竟是兄妹情深,王太後進了房間,快步趕到床榻之前,握著王鳳的手,還沒說話,眼圈先紅了,「哥,妹子看您來了!」

王鳳一身病骨,掙扎著想拜上幾拜,卻有些力不從心,只得喘聲道︰「折殺老臣了!請太後恕老臣病體沉重,不能行跪拜之禮……」「您好好躺著吧,哥,您一向身子骨挺硬朗的,怎麼一夕之間,如此憔悴不堪?」

王鳳哮喘發作起來,咳了一陣,緩緩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能幸免?哥這麼大一把年齡,已如風前之燭、瓦上之霜,該是油盡燈枯的時候了。人老了,就算你不去找病,病也會纏上身來。」

王太後向前移了移座,剝了一顆荔枝,遞給王鳳,戚然道︰「大哥別說了,你的病我知道。那都是為了咱漢家江山,積勞成疾,才病成這個樣子。說起來還是妹子關心照顧不夠,難辭其咎啊。妹子給大哥陪不是了!」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王太後此來也不例外。她除了探病,最根本的目的是為了確定大司馬人選。以免老爺子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大漢江山塌了頂梁柱。誰能夠接替大司馬這個要職,王太後實在吃不準,想借探病的機會問個究竟。

王太後猶豫再三,終于言歸正傳,正色道︰「按說大哥正在病中,妹子不該說不吉利的話。但為江山社稷著想,有些事還不得不犯點忌諱……」

王鳳知道太後想說什麼,坦然道︰「皇上貪玩,少不經事。在重大問題上,少不得需要太後乾綱獨斷。太後當以大局為重,不必諱言。老臣自知病入膏肓,再難為國效命。趁著這會兒頭腦還算清醒,太後有話請講,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太後沉吟片刻,緩道︰「如此甚好。大哥既然深明大義,妹子也無需兜圈子。您以為,您百年之後,有誰可以代您而寄國家重托?」

王太後盯著王鳳,迫切需要答案。見王鳳並無言語,便試探著道︰「一朝皇帝一朝臣,大司馬歷來由外戚擔任。按規矩,大司馬還是最好從你們幾個兄弟當中遴選。您看看,誰有這份能耐?」

王鳳沉著臉,不吱聲。太後略顯尷尬,只得旁敲側擊︰「妹子我想了很久,除了大哥,其他幾位兄弟都算不得宰相之才。五弟成都侯王商似乎稍微強些,不過也難擔重任……」

「你堂兄呢?」王鳳咳了咳,突然打斷太後的話,反問道。

「堂兄?」這倒把王太後給愣住了。

王鳳所說這個堂兄是指位列三公的王音,雖然不是太後的親兄弟,但以才學而論,比幾個親兄弟似乎稍勝一籌。

隔壁的王莽听王鳳提到從舅,一種敬畏之感油然而生,「看來這位伯父真是唯才是舉,以天下社稷為已任,一點也不照顧親兄弟的情分。太後都說從親兄弟中遴選,他卻提了一個堂兄弟。換了別人,堂兄弟只怕再優秀也得靠邊站。」

王太後皺了眉頭,想了一圈,「你是說堂兄?好像是有一個堂兄……」王太後與這位堂兄來往不多,一時半時沒有想起來。

「你是說王音吧?就是剛升為御史大夫沒多久的那位堂兄?」王太後好歹緩過勁來。

王鳳在病榻上听到王音的名字,方才略微點了點頭。喟然道︰「王音雖不是我們的親兄弟,但此人一向老成持重,倒是一個宰相之才!」

太後一听,心底有數了,便道︰「好,妹子知道該怎麼辦了!」

王太後心想大事已畢,安慰幾句,就要告辭離去。隔壁的王莽急了,這是多好的機會,伯父為何不提母親請求的事情?便故意咳嗽一聲,意在提醒伯父。

王鳳听到外廂的輕微響動,果然想起了答應王莽的事。一拍腦袋,勉強撐起身子,朝幕後招招手,道︰「太後,老臣還有一件事情要請您費心!」

王太後聞言,又回身坐下來,道︰「大哥說哪里話,什麼費心不費心的,有什麼話您就說吧!」

王鳳大聲呼喚王莽過來,王莽忙從幕後進來,跪拜太後。「這是王曼家的孩子,太後是知道的。……這些年,我們王家樹大招風,有的人暗中罵我們窮奢極侈、任人唯親。也怪有些人不夠檢點,給我們王家抹了黑。」

王鳳先嘆了口氣,接著滿懷希望地指了指王莽。「王莽這個孩子,不僅跟著長安城一代名儒陳參陳老先生求學多年,學識過人,而且謙恭有禮、清廉自守,為人慷慨、樂善好施,與他那些堂兄弟、表兄弟截然不同。可就一樣,到現在還是白丁一個,太後您看是不是……」

王鳳害怕太後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補充道︰「如果我們重用王莽這樣一個謙謙君子,一定可以堵住風言風語,挽救王氏家族的名聲,重樹王家的清廉形象!」

王太後剛才沒怎麼留意,等到王莽抬起頭,才看清原來是小時候一直跟在身邊的王巨君,樂得微微一笑,「哦,原來是巨君吶!這好辦,孤家就讓皇上任命他先

在黃門任職,擔任禁宮守衛,如何?」

黃門郎雖然是一個低級職務,卻是最接近皇上的地方。考慮到王莽與皇上一起長大,極為投機,王莽升遷只是遲早的事。王鳳自然明白這一點,知道太後其實很關照王莽,所以忙替王莽謝過太後。王莽聞言也是暗喜,一並謝過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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